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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布尔人》课文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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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布尔人》课文解读
我的五岁的女儿敏妮,没有一天不叽叽呱呱(象声词,形容一直不停地说话)地说个不停。[只此一句,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姑娘的形象就跃然纸上。]我真相信她这一生没有一分钟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她母亲时常为此生气,总是拦住她的话头,可是我就不这样做。看到敏妮沉默是很不自然的,她倘若半天不说话,我就不能忍受。因此我和她的谈话一直是很热闹的。
开头先交代敏妮的性格特点——好说。连她的母亲有时都为此生气,为下文敏妮和喀布尔人做朋友作反衬。
比方说,一天上午,我正在写我的新小说第十七章的时候,我的小敏妮溜进房间里来,把小手放在我的手心里,说:“爸爸!看门的拉蒙达雅,管乌鸦叫‘五鸦’。他什么都不懂,对不对?”[写出小女儿的顽皮、聪明、可爱。]
我还没有来得及向她解释世界上的语言是不同的,她已经转到另一个话题的高潮。“您猜怎么着,爸爸?普拉说云里有一只象,从鼻子里喷出水来,天就下雨了!”
当我静坐在那儿思索着怎样来回答她最后的问题的时候,她忽然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爸爸!妈妈跟您是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不觉地低声自语着:“她在法律上是我的亲爱的妹妹!”但是我绷起脸来敷衍(做事不负责或待人不诚恳,只做表面上的应付)她道:“去跟普拉玩去吧,敏妮!我正忙着呢!”
这几段具体生动地表现出敏妮的顽皮、爱说话。
我屋子的窗户是临街的。这孩子就在我书桌旁,靠近我脚边坐下来,用手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膝盖玩。我正在专心地写我小说的第十七章。小说中的主人公普拉达辛格,刚刚把女主人公康昌拉达抱住,正要带着她从城堡的三层楼窗子里逃出去,忽然间敏妮不玩了,跑到窗前,喊道:“一个喀布尔人(喀布尔是阿富汗的首都,喀布尔人在印度多做小贩)!一个喀布尔人!”下面街上果然有一个喀布尔人,正在慢慢地走过。他穿着宽大的污秽(不干净)的喀布尔族服装,裹着高高的头巾;背着一个口袋,手里拿着几盒葡萄干。
喀布尔人第一次出现,是通过敏妮出场的。
我不知道我女儿看到这个人有什么感想,但是她开始大声地叫他。“哎!”我想,“他要进来了,我这第十七章永远写不完了!”就在这时候,那个喀布尔人回过身来,抬头看这孩子。她看到这光景,却吓住了,赶紧跑到妈妈那里去躲起来了。[很形象生动地写出儿童好奇、顽皮又胆怯的心态。]她糊里糊涂地认为这大个子背着的口袋里也许有两三个和她一样的孩子。这时那小贩已经走进门里,微笑着和我招呼。
我书里的男女主人公的情况是那样地紧急,当时我想既然已经把他叫进来了,我就停下来买一点东西。我买了点东西,开始和他谈到阿卜都拉曼、俄国人、英国人和边疆政策。
他要走的时候,问道:“先生,那个小姑娘在哪儿呢?”[这个喀布尔人走进我的屋子,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兜售他的货物,而是对小姑娘有兴趣。]
我想到敏妮不应当有这种无谓的恐惧,就叫人把她带出来。
她站在我的椅子旁边,望着这个喀布尔人和他的口袋。他递给她一些干果和葡萄干,但是她没有动心,只是更紧紧地靠近我,她的疑惧反而增加了。[写儿童的心理很准确。]
这是他们第一次会面。
写敏妮和喀布尔人的第一次见面。
可是,没过几天,有一个早晨,我正要出门,出乎意外地发现敏妮坐在门口长凳上,和那个坐在她脚边的大个儿喀布尔人,又说又笑。我这小女儿,一生中除了她父亲以外,似乎从来没遇见过这么一个耐心地听她说话的人。[这更衬出喀布尔人对小姑娘的友善。]她的小纱丽的角上已经塞满了杏仁和葡萄干——她的客人送给她的礼物。“你为什么给她这些东西呢?”我说,一面拿出一个八安那的银角子来,递给了他。这人不在意地接了过去,丢进他的口袋里。[这是一个细节描写,从喀布尔人“不在意”地接钱,漫不经心地把钱丢进口袋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给敏妮东西,根本不在意回报,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姑娘,因为喜欢,下面的许多言行才顺理成章。]
糟糕得很,一个钟头以后我回来时,发现那个不祥的银角子引起了比它的价值多一倍的麻烦!因为这喀布尔人把银角子给了敏妮,她母亲看到这亮晶晶的小圆东西,就不住地追问:“这个八安那的小角子,你从哪里弄来的?”
“喀布尔人给我的,”敏妮高兴地说。
“喀布尔人给你的!”她母亲吓得叫起来。“呵,敏妮!你怎么能拿他的钱呢?”[敏妮是高兴的,而她的母亲吓得叫起来,这反映了她们不同的心理:敏妮的内心是单纯的快乐,而她的母亲则加进了许多的人生经验。]
我正在这时候走进了门,把她从危急的灾难中救了出来,我自己就对她进行盘问。
我发现这两个人会面不止一两次了。喀布尔人用干果和葡萄干这种有力的贿赂,把这孩子当初的恐怖克服了,现在这两人已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们常说些好玩的笑话,给他们增加许多乐趣。敏妮满脸含笑地坐在喀布尔人的面前,小大人似的低头看着这大高个儿:“呵,喀布尔人!喀布尔人!你口袋里装的是什么?”[孩子单纯的语言渲染出无比的快乐。]
他就用山民的鼻音回答说:“一只象!”也许这并不可笑,但是这两个人多么欣赏这句俏皮话!依我看来,这种小孩子和大人的对话里面,带有一些非常引人入胜的东西。
这喀布尔人也不放过开玩笑的机会,便反问道:“那么,小人儿,你什么时候到你公公家去呢?”
孟加拉的小姑娘,多半早就听说过公公家这一回事了。但是我们有点新派作风,没有让孩子知道这些事情,敏妮对于这个问题一定有点莫名其妙(形容事情很奇怪,没有人能说出它的奥妙),但是她不肯显露出来,却机灵地回答道:“你到那里去么?”[写敏妮的机警聪明。]
可是在喀布尔人这一阶层中间,谁都知道,“公公家”这几个字有一个双关的意思。那就是“监狱”的雅称,一个不用自己花钱而照应得很周到的地方。[语言幽默。]这粗鲁的小贩以为我女儿是指这个说的。“呵,”他就向幻想中的警察挥舞着拳头说:“我要揍我的公公!”听到他这样说,想像到那个狼狈不堪的“公公”,敏妮就哈哈大笑起来,她那了不起的大个子朋友也跟她一起笑着。
写敏妮和喀布尔人之间有趣、快乐的谈话和交往。
那些日子是秋天的早晨,正是古代的帝王出去东征西讨的季节;我却在加尔各答我的小角落里,从来也不走动,却让我的心灵在世界上漫游。一听到别的国家的名字,我的心就飞往那边去,在街上一看到一个外国人,我的脑子里就要织起梦想的网,——他那遥远的家乡的山岭啦、溪谷啦、森林啦,布景里还有他的茅舍和那些远方山野的人们自由独立的生活。[作家展开想象的翅膀,进行文学创作的过程。]也许因为我过的是植物一般固定的生活,叫我去旅行,就等于当头一个霹雳,所以在我眼前幻现的漫游景象,加倍生动地在我的想像中重复地掠过。看到这个喀布尔人,我立刻神游于光秃秃的山峰之下,在高耸的山岭间,有许多窄小的山径蜿蜒出入。我似乎看见那连绵不断的、驮着货物的骆驼,一队队裹着头巾的商人,有的带着古怪的武器,有的带着长矛,从山上向着平原走来。[这一部分是小说家构思的故事情节。]我似乎看见——但是正在这时,敏妮的母亲就要来打扰,她央求我“留心那个人”。
敏妮的母亲偏偏是个极胆小的女人。只要她一听见街上有什么声音,或是看见有人向我们的房子走来,她就立刻断定他们不外乎是盗贼、醉汉、毒蛇、老虎、疟疾菌、蟑螂、毛虫,或是英国的水手。甚至有了多年的经验,她还不能消除她的恐怖。因此她对于这个喀布尔人充满了疑虑,常常叫我注意他的行动。
我总是笑一笑,想把她的恐惧慢慢地去掉,但是她就会很严肃地向我提一些严重的问题。
小孩从来没有被拐走过么?
那么,在喀布尔不是真的有奴隶制度么?
那么,说这个大汉把一个小娃娃抱走,会是荒唐无稽(查考)的事情么?
写敏妮母亲的疑虑,更反衬出这个喀布尔商人的忠厚、善良。
我辩解说,这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多半是不会发生的。可是这解释还不够,她的恐怖始终存在着。因为这样的事没有根据,那么不让这个人到我们家里来似乎是不对的,所以他们的亲密友谊就不受约束地继续着。
敏妮的母亲胆小谨慎,想阻止敏妮与喀布尔人的交往,由于“我”的民主,使得他们依然快活地交往下去。这在“我”,一方面是出于对女儿的疼爱,另一方面也出于知识分子的修养。
每年一月中旬,拉曼,这个喀布尔人,总要回国去一趟,快动身的时候,他总是忙着挨家挨户去收欠款。今年,他却匀出工夫来看敏妮。旁人也许以为他们两人有什么密约,因为他若是早晨不能来,晚上总要来一趟。[每天都要抽时间来看望小敏妮,可以看出喀布尔人对敏妮的喜爱。]
有时在黑暗的屋角,忽然发现这个高大的、穿着宽大的衣服背着大口袋的人,连我也不免吓一跳,但是当敏妮笑着跑进来,叫着“呵,喀布尔人!喀布尔人!”的时候,年纪相差得这么远的这两个朋友,就沉没在他们的往日的笑声和玩笑里,我也就觉得放心了。
在他决定动身的前几天,有一天早晨,我正在书房里看校样。天气很凉。阳光从窗外射到我的脚上,微微的温暖使人非常舒服。差不多八点钟了,早出的小贩都蒙着头回家了。忽然我听见街上有吵嚷的声音,往外一看,我看见拉曼被两个警察架住带走了,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喀布尔人的衣服上有些血迹,一个警察手里拿着一把刀。我赶紧跑出去,拦住他们,问这是怎么回事。众口纷纭(这里形容说话的人多而杂乱)之中,我打听到有一个街坊欠了这小贩一条软浦围巾的钱,但是他不承认他买过这件东西,在争吵之中,拉曼把他刺伤了。这时在盛怒之下,这犯人正在乱骂他的仇人,忽然间,在我房子的凉台上,我的小敏妮出现了,照样地喊着:“呵,喀布尔人!喀布尔人!”拉曼回头看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笑容。今天他胳臂底下没有夹着口袋,所以她不能和他谈到关于那只象的问题。她立刻就问到第二个问题:“你到公公家里去么?”拉曼笑了说:“我正是要到那儿去,小人儿!”看到他的回答没有使孩子发笑,他举起被铐住了的一双手,“呵,”他说,“要不然我就揍那个老公公了,可惜我的手被铐住了!”
这一部分写喀布尔人因为债务纠纷,刺伤了人,被警察抓走了,在抓走前,他还不忘给敏妮一个笑容,和她开玩笑,故意把坐牢说得轻轻松松,这也是为了不让敏妮害怕,表现出他的善良,他是真心爱护小敏妮的。
因为蓄意谋杀,拉曼被判了几年的徒刑。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他被人忘却了。我们仍在原来的地方做原来的事情,我们很少或是从来没有想到那个曾经是自由的山民正在监狱里消磨时光。说起来真不好意思,连我的快活的敏妮,也把她的老朋友忘了。她的生活里又有了新的伴侣。她长大了,她和女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她总是和她们在一起,甚至不像往常那样到她爸爸的房间里来了。我几乎很少和她攀谈(拉扯闲谈)。
一年一年过去。又是一个秋天,我们把敏妮的婚礼筹备好了。婚礼定在杜尔伽大祭节举行。在杜尔伽回到凯拉斯去的时候,我们家里的光明也要到她丈夫家里去,把她父亲的家丢到阴影里。[用比喻的修辞手法形象地表现出女儿在父母心里的感觉,就像光明一样;而女儿出嫁,父母就会心情黯淡。]
早晨是晴朗的。雨后的空气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阳光就像纯金一般灿烂,连加尔各答小巷里肮脏的砖墙,都被照映得发出美丽的光辉。[人逢喜事精神爽,环境描写烘托出人物的心情。]打一清早,喜事的喇叭就吹奏起来,每一个节拍都使我心跳。拍拉卑的悲调仿佛在加深着我别离在即的痛苦。我的敏妮今晚就要出嫁了。
女儿出嫁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想到离别,心里又很痛苦,这一节写父亲的心理很准确逼真。
从清早起,房子里就充满了嘈杂和忙乱。院子里,要用竹竿把布篷撑起来;每一间屋子和走廊里要挂上叮叮的吊灯。真是没完没了的忙乱和热闹。我正坐在书房里查看账目,有一个人进来了,恭敬地行过礼,站在我面前。原来是拉曼,那个喀布尔人。起先我不认识他。他没有带着口袋,没有了长头发,也失去了他从前的那种生气。但是他微笑着,我又认出他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拉曼?”我问他。
“昨天晚上,”他说,“我从监狱里放出来了。”
这些话听起来很刺耳。我从来没有跟伤害过自己的同伴的人说过话,我一想到这里,我的心瑟缩不安了,我觉得碰巧他今天来,这不是个好的预兆。
“这儿正在办喜事,”我说,“我正忙着。你能不能过几天再来呢?”
他立刻转身往外走,但是走到门口,他迟疑了一会说:“我可不可以看看那小人儿呢,先生,只一会儿工夫?”他相信敏妮还是像从前那个样子。他以为她会像往常那样向他跑来,叫着:“呵,喀布尔人!喀布尔人!”他又想像他们会和往日一样地在一起说笑。事实上,为着纪念过去的日子,他带来了一点杏仁、葡萄干和葡萄,好好地用纸包着,这些东西是他从一个老乡那里弄来的,因为他自己的一点点本钱已经用光了。
我又说:“家里正在办喜事,今天你什么人也见不到。”
这个人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不满意地看了我一会,说声“再见”,就走出去了。[因为我阻止了他看望敏妮,让他很失望。]
我觉得有点抱歉,正想叫住他,发现他已自动转身回来了。他走近我跟前,递过他的礼物,说:“先生,我带了这点东西来,送给那小人儿。您可以替我交给她吗?”
我把它接过来,正要给他钱,但是他抓住我的手说:“您是很仁慈的,先生,永远记着我。但不要给我钱!——您有一个小姑娘;在我家里我也有一个像她那么大的小姑娘。我想到她,就带点果子给您的孩子——不是想赚钱的。”
说到这里,他伸手到他宽大的长袍里,掏出一张又小又脏的纸来。他很小心地打开这张纸,在我桌上用双手把它抹平了。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手印。不是一张相片。也不是一幅画像。这个墨迹模糊的手印平平地捺在纸上。当他每年到加尔各答街上卖货的时候,他自己的小女儿的这个印迹总在他的心上。[他一直把印有女儿那小小的手印的纸放在贴心的地方。]
这一节的细节描写非常成功,也非常感人。一个迫于生计、长年在外奔波的穷苦的商贩,心中一直惦记、思念着自己疼爱的小女儿,可是他没有办法经常见到女儿,他甚至不能够请人给女儿拍一张照片或者画一幅画像,他只能珍存着小女儿的小小的手印,聊以慰藉一个父亲的孤寂的爱子的心。行文至此,这个穷苦的喀布尔小贩与小敏妮一见如故也就揭出了谜底:他实在是把一个父亲的耐心和爱意转移在了敏妮身上了。
眼泪涌到我的眼眶里。我忘了他是一个穷苦的喀布尔小贩,而我是——,但是,不对,我又哪儿比他强呢?他也是一个父亲呵。[抛开一切社会地位和公众面前的角色,我和他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父亲。]
在那遥远的山舍里的他的小帕拔蒂的手印,使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小敏妮。
我立刻把敏妮从内室里叫出来。别人多方阻挠,我都不肯听。敏妮出来了,她穿着结婚的红绸衣服,额上点着檀香膏,打扮成一个小新娘的样子,含羞地站在我面前。
看着这景象,喀布尔人显出有点惊讶的样子。他不能重温他们过去的友谊了。[在这个喀布尔人心里,敏妮依然是八年前的样子,活泼可爱。也许在漫长的监狱生涯当中,他把与敏妮的交往像放电影一样,每天要回想一遍,不然敏妮天真顽皮的形象怎么会定格在他的脑海里,他怎么会吃惊呢?]最后他微笑着说:“小人儿,你要到你公公家里去么?”
但是敏妮现在懂得“公公”这个词的意思了,她不能像从前那样地回答他。听到他这样一问,她脸红了,站在他面前,把她新娘般的脸低了下去。
我想起这喀布尔人和我的敏妮第一次会面的那一天,我感到难过。她走了以后,拉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就在地上坐下来。他突然想到在这悠长的岁月里他的女儿一定也长大了,他必须重新和她做朋友。他再看见她的时候,她一定也和从前不一样了。而且,在这八年之中,她怎么可能不发生什么变故呢?
婚礼的喇叭吹起来了,温煦的秋天的阳光倾泻在我们周围。拉曼坐在这加尔各答的小巷里,却冥想着阿富汗的光秃秃的群山。
敏妮与自己的女儿一直是以天真烂漫的小女儿的形象定格在这个喀布尔人的脑海里的。今天,他见到了已经是新嫁娘的敏妮,自然想起了八年不曾见过的女儿,在别人家嫁女的喇叭声中,思绪回到了遥远的家乡——女儿也应该长大了吧。小说没有写他的表情,但那“冥想着阿富汗的光秃秃的群山”的表情却在读者的眼前挥之不去。
我拿出一张钞票来,给了他,说:“回到你的家乡,你自己的女儿那里去吧,拉曼,愿你们重逢的快乐给我的孩子带来幸运!”
因为送了这份礼,在婚礼的排场上我必须节省一些。我不能用我原来想用的电灯,也不能请军乐队,家里的女眷们感到很失望。但是我觉得这婚筵格外有光彩,因为我想到,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久出不归的父亲和他的独生女儿重逢了。
与其说“我”在物质上帮助了这个穷苦的喀布尔小贩,不如说“我”以一个父亲的名义帮助了一个人实现了父亲的心愿。“我”在物质上受了损失,可是“我”的精神却达到极大的满足,“我”的形象在最后卓然立起。
形象概要
敏妮——天真、活泼、顽皮、聪敏。
喀布尔人——善良、朴实。
“我”——有修养,有同情心,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写作特色
1.泰戈尔的短篇小说善于运用真实的细节描写来展开情节,刻画人物性格。
小说中拉曼背的大口袋、那个小小的手印等细节,对人物性格的刻画和作品情节的展开,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2.他的短篇小说在展开情节、塑造人物的过程中,往往用强烈的对比来加强作品的气氛,表现人物的不同性格。如在对待敏妮和喀布尔人交往的问题上“我”和妻子的态度就不同,这反映出“我”对人性的自信,而妻子则表现得胆小而谨慎。再如敏妮和喀布尔人的女儿同样大小,而敏妮却享受父母的爱,喀布尔人的孩子却不能够;再看:喀布尔人有女儿却不能照顾,只有把对女儿的爱和思念转移到对敏妮的喜欢上。
3.注意心理描写也是他的短篇小说的一大特色。
作家在塑造人物性格时,非常注意人物内心世界的挖掘和展示。比如,喀布尔人从监狱里出来想见敏妮而不得后说的一番话,就深刻地揭示了他的内心世界。
4.浓郁的诗情画意是作家短篇小说的显著特点之一。
小说的语言看似平淡无奇、朴实无华,但细品味,却是恰到好处,它们就像一个个音符,跳动着、变换着,使行文具有诗一样的美,画一样的美。用诗的语言、诗的节奏、诗的激情创造出情景交融、余味无穷的诗的意境。
主旨探究
关于本文的主旨有如下表述:
1.《喀布尔人》通过对喀布尔人与小女儿交往的记叙,塑造了一个血肉丰满,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的喀布尔小贩形象,反映了泰戈尔的平民文学的思想。
2.在这篇作品里,泰戈尔把父女的感情和对穷人的同情完美地糅合在一起,挖掘和表现得极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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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毅传》课文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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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凤(唐高宗年号676—679)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应州郡保举到京城里参加考试)下第(犹如说“落榜”,就是没有考取),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有在泾阳作客的人。“客”作动词用。“泾阳”,唐县名,在今陕西泾阳),遂往告别。[唐朝仪凤年间,有一个叫柳毅的书生赴京赶考落第,要回湘滨,想到泾阳还住着自己的同乡,就前去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快)逸(奔)道左(路旁)。又六七里,乃止。[走了六七里路程,突然间鸟起马惊,马就飞快地跑到旁边的岔道上去了。又跑出六七里才停下。故事一开始,“鸟起马惊,疾逸道左”,现象奇特,似有征兆。]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这时他看到一个女人正在道旁牧羊。]毅怪视之,乃殊色(绝色、非常美丽)也。[柳毅感到奇怪,仔细一看,那女子竟是殊绝之色。]然而蛾脸不舒(眉目间不开朗,犹如说“面带愁容”),巾袖无光(指穿戴的衣服颜色很黯淡,也就是破旧而不华丽),凝听翔立(站在那里出神地听着),若有所伺(等待)。[但是她的俏脸愁苦不舒,她的巾袖污秽无光。她凝神而立,好像在等盼什么。“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神态描写,表现出一副忍受着沉重痛苦,兀自出神,孤独无助的形象。]
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柳毅问她道:“你为什么如此忧伤呢?”]妇始楚(悲哀的样子)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被)辱问于长者。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怎能)愧避,幸一闻焉。[女子一开始痛苦地拒绝,后来才哭泣着回答说:“我很不幸,今蒙垂问,使你受辱,但是怨恨至极,也就不能羞愧退避了,请听听我的不幸遭遇吧。]妾,洞庭龙君小女也。[我是洞庭龙君的小女儿。]父母配嫁泾川次子。[由父母作主嫁给泾川龙王的第二个儿子。]而夫婿乐逸(喜欢游乐),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一天比一天地厌恶、薄待我)。[但是我的丈夫玩乐无度,被婢女奴仆迷惑,对我一天比一天差。]既而将诉于舅姑(公婆)。舅姑爱其子,不能御。[我就把这事告诉了公公婆婆。公公婆婆溺爱他们的儿子,不能把他管住。]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等到我说的次数多了,要求更迫切的时候,这又得罪了公公婆婆。]舅姑毁黜以至此。”[公公婆婆就把我赶到这里来了。]言讫,嘘唏流涕,悲不自胜。[说完,她抽抽搭搭地哭泣,不胜悲切。]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无边无际的样子),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又说:“洞庭到这,也不知隔了多远。长天茫茫,连封书信都不能通。心里头孤独绝望,也不知有多么悲哀。]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信件。古时没有纸,起先把信写在尺把长的木简上,有了绢帛的时候,又写在绢帛上,所以后来就把书信叫做“尺牍”“尺书”“尺素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听说你要回到吴地去,如果能秘密地去通知洞庭,也许可以把信托您带去,说不定我还真就有救了呢?”]
毅曰:“吾,义夫也。[柳毅说:“我是个讲义气的人。]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听你如此一说,血往上撞,恨自己没有翼翅,不能振飞。]是何可否之谓乎![这还说什么可不可以呢!]然而洞庭,深水也。[但是洞庭湖是深水。]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我行于尘埃之间,难道可以前去致意吗?]唯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违背)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耶?”[只怕路途一显一晦不相通达,辜负了我的委托,又违背了我的诚心。你有什么法术,可以教给我吗?]
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女子哭着表示感谢,说:“此事的重要不再说了。]脱获回耗,虽死必谢![如果能得到我家的一点回音,我就是死了也要感谢你。]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可你现在还没有答应,我怎么敢说?如果你是已经同意了才问的,那么我告诉你,洞庭和京城,没什么两样。”]
毅请闻之。[柳毅让她说清楚些。]女曰:“洞庭之阴(南岸),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她说:“洞庭的南边,有一棵大桔树,乡里人叫它社桔。]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你应当解去此带,用它捆扎别的东西,然后敲桔树三下。当有人出来问你的时候。]因而随之,无有碍矣。[你就跟着往里走,那就什么障碍都没有了。]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希望你除了传书捎信而外,诚心诚意地全都讲出来,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毅曰:“敬闻命矣。”[柳毅说:“你就放心好了!”]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龙女于是就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书信,拜了两拜把书信交给柳毅。她望着东方愁泣,泣不成声的样子。“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表现出她遥望家乡,期待获救的殷切心情。]毅深为之戚。[柳毅见了,心中也好不悲切。]乃置书囊中,因复问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祇岂宰杀乎?”[他把书信揣起来,就又问道:“我不知道你放羊有什么用,难道神祇也宰杀生灵吗?”]
女曰:“非羊也,雨工也。”[龙女说:“这不是羊,是雨工。”]
“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什么是雨工?”龙女说:“雨工就是雷霆之类的东西。”]
毅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咬)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慎勿相避。”[柳毅仔细看那些羊,羊的行动与其他羊很不一样,但羊的大小以及羊角、羊毛与别的羊完全一样。柳毅说:“我是送信人,日后你回到洞庭,可不要把我忘了,不见我呀。”]
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龙女说:“怎么会呢,我们应该像亲戚那样,常来常往。”]语竟,引别东去。[说完,柳毅作别东去。]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走了不到几十步,回头望龙女和羊,全都不见了。]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那天晚上,来到城里告别了朋友。]月余,到乡还家,乃访于洞庭。[一个多月之后便回到家乡,就到洞庭访问。]洞庭之阴果有社橘。[洞庭湖的南面,果然有一棵社桔树。]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于是他就改换了衣带,面对着桔树,拍打了三下。]俄有武夫出于波间,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不大一会儿,水波间出现一个武夫,他拜问柳毅说:“贵客是从哪里来的?”]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柳毅不告诉他实话,说:“我是跑来拜访龙王的。”]武夫分开水指路,引毅以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于是,那武夫在前边分开水指路,拉着柳毅往里走。他对柳毅说:“你应该闭上眼睛,一会就到了。”]毅如其言,遂至其宫。[柳毅照他说的去做,果然不一会儿就来到龙宫。]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睁眼一看,楼台殿阁,门户千万,奇花异草,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伺焉。”[那武夫就让柳毅在一间大厅的一角停下,说:“你在这等着。”]毅曰:“此何所也?”[柳毅说:“这是什么地方?”]夫曰:“此灵虚殿也。”[武夫说:“这是灵虚殿。”]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柳毅仔细观瞧,则是人间的各种奇珍异宝,全都陈列在这里。]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柱是用白璧雕成的;墙是用青玉砌起的;床是用珊瑚做成的;帘子是用水晶做成的;在翠楣上雕饰着琉璃;在虹栋上装饰有琥珀。]奇秀深杳,不可殚言。[建筑之宏伟,雕饰之精巧,不可言喻。]
然而王久不至。[然而龙王久久不到。]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柳毅便对武夫说:“洞庭君在哪呢?”]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少选当毕。”[对方说:“我们龙王正在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不一会儿就能完。”]毅曰:“何谓《火经》?”[柳毅说:“什么是《火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武夫说:“我们龙君是龙,龙以水为神,拿一滴水可以包容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道士是人,人以火为神圣,用一盏灯就可以烧掉阿房宫。]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但是灵用之道不同,玄化之理各异。]太阳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焉。”[太阳道士精通于人间道理,我们龙君邀他来讲听。”]
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刚讲完,宫门打开,只见一人身披紫衣,手执青玉出现在那里。]夫跃曰:“此吾君也!”[武夫跳起来说:“这就是我们龙王。”]乃至前以告之。[于是他就到龙王面前禀告。]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龙王望着柳毅问道:“难道你不是人间的人吗?”]毅对曰:“然。”[柳毅回答说:“我是。”]毅遂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柳毅下拜。龙君也下拜。龙君让柳毅入座。]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对柳毅说:“水府幽深,寡人愚昧,敢问夫子不远千里而来,有什么事吗?”]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长于楚,游学于秦。[柳毅说:“我是大王的同乡,生长在楚地,游学于秦地。]昨下第,闲驱泾水之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视。[前些日子赴考不中,走到泾水边上,看到大王的爱女在野外牧羊,风吹玉环,雨浇两鬓,窘迫得令人目不忍睹。]毅因诘之。[于是我就问她。]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她对我说,因为夫婿对她不好,公婆不管,以至于到了这种地步。]悲泗淋漓,诚怛人心。[她讲话的时候涕泪淋漓,确实令人伤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她请求我来送一封信,我就答应了,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因取书进之。[于是柳毅取书信交给龙王。]
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龙王看完信,用袖子捂着脸哭道:“这是老爹爹的罪过呀!我成了聋子和瞎子,不能亲自过问女儿的情况,致使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在遥远的异地遭受迫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齿发,何敢负德!”[你是一个行路之人,竟能以此事为急,天高地厚之恩,永不敢忘!”]词毕,又哀咤良久。[说完,又哀叹半天。]左右皆流涕。[左右的人也都跟着流泪。]时有宦人密视君者,君以书授之,命达宫中。[这时候有一个侍者来到龙王面前,龙王把书信交给他,让他送到宫中去。]
须臾,宫中皆恸哭。[不多时,宫中上下全都恸哭失声。]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龙王吃惊地对左右说:“赶快告诉宫中,不要哭出声来,恐怕被钱塘听了去就得出乱子。”]毅曰:“钱塘,何人也?”[柳毅问:“钱塘是什么人?”]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龙王说:“是我弟弟,以前是钱塘君,如今则已经把政权交与他人了。”]毅曰:“何故不使知?”[柳毅问:“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曰:“以其勇过人耳。[龙王说:“因为他勇猛过人。]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以前尧帝那时候遭洪水九年,就是他一生气干的。]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近来与天将不如意,填塞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上帝因为我略有一点恩德于古今,就宽恕了他的罪过,但还是把他拘留在我这里。所以钱塘的人,天天等着他回去呢。”]
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坼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话还没完,忽然有大声传来,天摇地动,宫殿抖颤,云烟奔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霎时有一条一千多尺长的赤色臣龙,瞪着雷电一样大眼,张着血盆一样的大口出现了。鳞和鬣火一样红。脖子上套着重锁,锁连着玉柱。千震万霆,前后左右滚响,风雪冰雹,一时大作。]乃擘青天而飞去。[于是向青天飞去。]毅恐蹶仆地。[柳毅吓得倒在地上。这一具有丰富想象力的描写,把钱塘君的猛烈真是表现得无以复加了。在这一描写之后,作者还特意以柳毅“恐蹶仆地”的侧面描写,衬托出当时那种来势迅猛,令人胆战心惊的情景。]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龙王亲自把他扶起来说:“不要怕,本来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钱塘)复来。”[柳毅老半天才稍微安定下来,于是就向龙王告辞,说:“我希望能活着回去,以避免他再来。”]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回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龙王说:“一定不会的。他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他回来的时候就不是这样子了。请暂留一时,让我略表情意。”]因命酌互举,以款人事。[于是就摆下酒宴,热情款待。]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怡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不长时间,和风吹来,祥云飘动,喜气融融,旗幡招展,箫鼓相随,丝竹悦耳,红妆千万,笑语连连。]后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丝织长衫)参差。[后边走着一人,神态自若,玉佩满身,衣裙华丽。]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走近一看,正是先前托自己捎信的那一位。]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但是她若喜若悲,零泪成串。“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显示出她已获得自由,但仍处在十分复杂矛盾中的心理状态。]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一会儿,红烟从她的左边冒出,紫气从她的左边飘来。香气缭绕,她便进入宫中。]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龙王笑着对柳毅说:“泾水的被囚之人到了。”]君乃辞归宫中。[龙王也告辞回到宫中。]须臾,又闻怨苦,久而不已。[片刻间,又听到怨恨叫苦之声,久而不止。]
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过了一会儿,龙王又出来,和柳毅一起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又有一人身穿紫衣、手执青玉,神貌重重,立在龙王左右。]君谓毅曰:“此钱塘也。”[龙王对柳毅说:“这就是钱塘。”]毅起,趋拜之。[柳毅起身上前拜见。]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钱塘也还礼相迎。他对柳毅说:“我侄女不幸,被顽童凌辱,多亏您信义昭彰,不远万里来送信,不然,这时候已变成泾陵之土了。蒙受大恩大德,用言词是不能完全表达出内心的感激之情的。”]毅扌为退辞谢,俯仰唯唯。[柳毅谦虚地退让,辞谢,必恭必敬。]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然后,钱塘回头向兄长报告说:“刚才,我是辰时从灵虚殿出发的,巳时到了泾阳,午时在那打了一仗,未时回到这里。]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这中间,我还驰到九天,把事情告诉了上帝。上帝知道侄女的冤屈,宽恕了我的过失。]前所谴责,因而获免。[所以我到泾阳去问罪,得到上帝的赦免。]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但是我刚肠激发,没来得及告辞,惊扰了宫中,又忤犯了宾客,心中又愧又怕,不知还有什么过失。”)因退而再拜。[于是他退而再拜。]
君曰:“所杀几何?”[龙王说:“一共杀了多少人?”]曰:“六十万。”[钱塘说:“六十万。”]“伤稼乎?”[又问:“伤了庄稼没有?”]曰:“八百里。”[回答说:“八百里。”]“无情郎安在?”[龙王又问:“那个无情郎在哪?”]曰:“食之矣。”[钱塘说:“让我吃了。”]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已去,勿复如是。”[龙王失望地说:“那顽童做出这等事,实在是不可忍受。但是你也做得太鲁莽了。仰仗上帝显圣,体谅她的大冤。不然,我怎么推辞呢?从此以后,不要再这么干了。”]钱塘复再拜。[钱塘又拜。]
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这天晚上,就让柳毅宿在凝光殿。]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第二天,又在凝碧宫设宴招待柳毅。]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美酒),罗以甘洁(香甜、洁净的食物)。[会见亲戚朋友,摆设宏大的乐队,各种美酒、糖果应有尽有。]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各种乐器、各式旌旗、各样兵器应有尽有,右边有一万人随乐起舞。]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有一个人上前报告说:“这是钱塘的《破阵》乐。”]旌钅坒杰气,顾骤悍栗,座客视之,毛发皆竖。[旗幡透着豪杰之气,勇猛异常,见了令人战栗,在座的人看了,毛发都竖起来。]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左边有一千名女子跳舞,罗绮珠翠,重石丝竹。]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一女子上前报告说:“这是《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之,不觉泪下。[清新的乐声轻柔宛转,如诉如慕。在座的人听了,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锡以纨绮,颁于舞人。[两边的舞蹈结束之后,龙王十分高兴,赐绔绮奖励跳舞的人们。]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然后,大家依次坐好,纵酒娱乐。]
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
“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酒酣,龙王拍着坐席唱道:“高天苍苍啊,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啊,怎么能思量?狐神鼠圣啊,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啊,其谁敢当?感谢贞人啊,信义长,令我骨肉啊,还故乡。齐说惭愧啊,何时忘!”]
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无时无。”[龙王唱完,钱塘又唱道:“上天配合啊,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啊,彼不当夫。心中辛苦啊,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啊,雨雪罗襦。靠明公啊传素书,让骨肉啊家如初,永说珍重啊无时无。”]
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恭敬而不安)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钱塘歌罢,龙王也站起来,两人一起捧杯来到柳毅面前,柳毅恭敬不安地接过杯子,喝完之后,又回敬了两杯,然后唱道:]
“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碧水悠悠啊,泾水东流。伤美人啊,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啊,以解君忧。哀冤果然昭雪啊,还处重玉之优。承受和雅啊感甘馐,家中寂寞啊这里难久留,想要离去啊心里多悲愁。”]
歌罢,皆呼万岁。[他唱完,在座的都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于是,洞庭龙王和钱塘龙王各出一物,一个是盛有开水犀的碧玉箱,一个是盛着照夜玑的红珀盘,两人一块捧给柳毅。]毅辞谢而受。[柳毅先辞谢后接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迭焕赫,须臾埋没前后。[然后,宫中之人,全都向柳毅送来珠宝丝帛等礼物,重重叠着,光彩焕然。不一会儿,他就被前前后后堆积如山的礼物埋没了。]毅笑语四顾,愧揖不暇。[柳毅看看四面的人,不断地说话,不断地微笑,不断地揖手致谢。]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等到酒兴极浓之时,柳毅辞席,又在凝光殿住了一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次日,又在清光阁宴请柳毅。钱塘龙王借酒意,板起了脸,对柳毅说:“没听说‘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吗?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要对你说一说。如果可以,那咱们就都在云霄——都很高兴;如果不行,那就都成粪土都要倒霉。你认为如何呢?”]
毅曰:“请闻之。”[柳毅说:“请讲。”]
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钱塘说:“泾阳的妻子,就是洞庭龙王的女儿。]淑性茂质,为九姻(就是九族)所重。[她性情淑雅相貌美丽,被九族推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不幸被坏蛋凌辱。]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龙女)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现在那坏蛋已经没了,想要与你结为亲戚,使受恩的知恩,让怀爱的能爱,这不是君子有始有终的做法吗?”]毅肃然而作,欻然而笑曰:[柳毅肃然站起,忽然笑着说。]“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实在不知道钱塘君如此谨小慎微。]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毅钅巢,掣玉柱,赴其急难。[我刚开始时听说您跨九州,怀五岳,发泄愤怒。又看到您挣断重锁、拉倒玉柱,去救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我以为刚烈耿直,没有能赶上你的。]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犯法的不避死,感动的不贪生,这是真正的大丈夫的志气。]奈何箫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为什么音乐正优美,宾客正和谐,不顾君子之道,以威力强加于人呢?]岂仆之素望哉![难道这是我平素希望的吗?]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如果在洪波之中,在玄山之间遇上您,您鼓起鳞片和长须,披着云和雨,用死来逼迫我,我就会视您为禽兽。]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现在,你身穿锦衣,头顶高帽,坐在这里谈论礼义,尽五常的志性,负百行的微旨,即使是人间的贤杰,也比不上你,况且你还是江河里的灵类呢?]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而你想要以蠢大的身躯、勇猛的性情,凭借着酒气,强迫别人,难道这是正直的吗?况且我的气质,不足以藏到你的一甲之间,但是我敢于以不屈服的决心,胜过你不道德的霸气。]惟王筹之!”[希望你三思。”]
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间可也!”[钱塘龙王于是道歉说:“我从小生长在宫中,没听过正论,刚才说话狂妄,搪突了高明,退回来自我审视,可谓罪大恶极,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一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而疏远就行了。”]其夕,复欢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那天晚上又欢宴,音乐如旧,柳毅和钱塘龙王成了知心朋友。]
明日,毅辞归。[第二日,柳毅告辞要回家。]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洞庭龙王的夫人在潜景殿宴请柳毅。]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男女仆妾等全都在场。]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夫人哭着对柳毅说:“我的亲生骨肉受您的深恩,遗憾的是还没有很好报答,就到了告别的时候。”]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于是让前泾阳女当席向柳毅下拜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夫人又说:“现在一别,难道还有再相遇的日子吗?”]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请,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柳毅虽然当时没有应允钱塘王的提亲之请,但是现在,他很有叹恨的表情。]宴罢,辞别,满宫凄然。[宴罢相别,满宫人都很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赠送的珍宝,尽难述说。]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柳毅于是循着来路走回岸来,有十几个人担着东西跟在他身后。到家之后,那十几个人才离去。]
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卖)其所得。百未发一,财已盈兆。[柳毅就到广陵珠宝店去,出卖他带回来的宝贝,卖了还不到百分之一,钱数已足够一百万。]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所以淮西的富户都以为不如他。]遂娶于张氏,亡。[他就娶了一个张氏女为妻,死了。]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又娶了韩氏。几个月后,韩氏又死了。]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年老而无妻)多感,或谋新匹。[他搬家到了金陵,常因为没有妻室而感慨,有的人就为他另谋配偶。]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不识何如?”[有一个媒人告诉他说,有一个卢氏女,是范阳人。她父亲叫范浩,曾经是清流县令,晚年喜欢道教,独自各地周游,如今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她母亲姓郑。前年她嫁到清河的张家,不幸姓张的丈夫早死。母亲可怜她年纪还小,爱惜她贤慧漂亮就想再选好郎君配她,不知柳毅有没有意。]毅乃卜日就礼。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柳毅就选择了好日子举行婚礼。男女两家都是豪门富户,典礼所用之物,尽量地丰盛,金陵的各界人士,没有不敬仰的。]
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逸艳丰厚,则又过之。[一个多月之后,柳毅晚上进屋,见自己的妻子很像龙女,而且比龙女还丰腴美艳。“逸艳丰厚”过于从前,说明了她的愉快和幸福。]因与话昔事。[于是就和她谈起他与龙女的事。]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然君与余有一子。”[妻对他说:“人世间哪能有这样的道理呢?你与我已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亲戚。[他就更看重妻子了。孩子满月,就给孩子修饰打扮换上衣服,召集亲友相会。]相会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这期间,妻子对柳毅说:“你不记得我的过去了。”]
毅曰:“夙为洞庭君女传书,至今为忆。”[柳毅说:“过去我为洞庭龙王的女儿传书,至今还记忆犹新。”]
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妻子说:“我就是洞庭龙王的女儿啊!]泾川之冤,君使得白。[泾川的冤枉,你使我得到昭雪。]衔(心里感激的意思)君之恩,誓心求报。[我蒙受你的恩情,决心求报。]洎钱塘季父(叔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等到我的叔父钱塘龙王提亲你不应允,就离开了。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父母要把我嫁给濯锦龙王的小儿子。]惟以心誓难移,亲命难背,既为君子弃绝,分(料想、自以为)见无期。[但是我的决心难以改变。父母之命也难违。被你拒绝之后,分处两地没有相见之期。]而当初之冤,虽得以告诸父母,而誓报不得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而当初的冤情,虽然能告之于父母,却不能满足报恩的愿望,就又想跑来向你表白。]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正赶上你几次娶亲,先娶张氏,又娶韩氏。]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等到张韩二人相继早亡,你搬家到这里,所以我的父母就成全了我报答你的心愿。]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今天能够侍奉你,一定要白头到老,死而无恨。”]
因呜咽,泣涕交下。[于是就呜咽啼泣,泪如雨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对柳毅说:“才成亲的时候我没说实情,是因为知道你没有重色之心。至今天才说,是因为知道你有感动于我的意思。]妇人匪薄(身分微贱的意思),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妇人微薄,不值得你立下永远对我好的决心,所以就借着你的爱子,来托付我的一生。]未知君意如何?[不知你意下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心里又愁又怕,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你把我的书信接到手的时候,笑着对我说:‘日后回到洞庭,一定不要避而不见我。’实在不知道那个时候,你难道就有意于今天的事了吗?]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坚决)不许。君乃诚将不可耶?抑忿然耶?君其话之!”[后来叔父向你提亲,你坚决不应,你是确实不愿意吗?还是因为生气呢?你说说好吗?”]
毅曰:“似有命者(似是命定)。仆始见君于长泾之隅,枉抑(冤屈)憔悴,诚有不平之志。[柳毅说:“这好像是命里注定的。我当初在泾阳之野见到你时,见你受冤抑郁而憔悴,确实有不平之心。]然自约其心(自己约束、控制着自己爱慕龙女的心情)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心里想的只是帮你昭雪冤恨,没想别的。]以言慎勿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对你说‘一定不要避而不见’的话,是偶然说出来的,哪有什么想法?]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道理上说不过去),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耶?一不可也。[等到钱塘逼迫我的时候,只是因为没有那样的道理,才把我激怒的。当初我就是以正义的行为为决心,哪有用帮了人家逼人家作妻的道理呢?这是第一个不可。]某素以操贞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我平素善于以恪守真诚为志尚,难道能委屈了自己又心安理得吗?这是第二个不可。]且以率肆胸臆,酬酢(宾主互相敬酒)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当时纷纷互相敬酒,我因为直率地抒发胸臆,只图痛快,来不及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恋恋不舍的样子)之容,心甚恨之。[但是要分别的时候,见到你有依恋的表情,我心里就特别后悔。]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但是终于因为人事的限制,不能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唉,今天你是卢氏,又住在人间,那么我当初的想法不用疑惑了。]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从此以后,咱们永远相亲相爱,心里没有丝毫的顾虑了。”]
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妻子被深深感动,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共同享受);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过了片刻,妻子对柳毅说:“不要因为我不是人类,就以为我没有情意,我本来就知道应该报答。龙的寿命是一万岁,现在我和你一样了。水陆两地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你不要以为荒唐。”]
毅嘉(赞许)之曰:“吾不知国容乃复为神仙之饵。”[柳毅赞叹说:“我没有想到,由于娶了龙女这样美丽的妻子,却获得成仙得道的机会。”]
乃相与觐洞庭。[于是夫妻共同到洞庭探亲。]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到了之后,宾主的盛礼难以纪得周详。]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后来他家住在南海,将近四十年,他家的屋宇、车马、珍宝、物玩,即使是侯伯之家,也无法相比。]毅之族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序(年龄一年又一年地增加),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柳毅的族人全都沾光受惠。一年年过去,却不见柳毅衰老。南海的人们,没有不惊异的。]
洎开元(唐玄宗年号,713—741)中,上(对皇帝的尊称)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到了开元年中,皇上有意于神仙之事,到处求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柳毅不得安宁,就和全家一起归居洞庭。]凡十余岁,莫知其迹。[一共十几年没人知道他的踪迹。]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到了开元年末,柳毅的表弟薛嘏是京畿令,贬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路过洞庭,大白天里向水上一望,但见青山从水中升起。]舟人皆侧立(斜着身子站着,恐惧的样子),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船上人都望着说道:“这本来没有山,恐怕是水怪吧?”]指顾之际(手指目视之间,形容迅速),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指顾之间,山和船接近了,就一条彩船从那山中驶来,迎着薛嘏就发问。]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其中有一个人喊他说:“柳公等着你呢!”]嘏省然(忽然想起的样子)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薛嘏恍然记起柳毅,就急忙跑到山下,抓着衣襟急急忙忙上了山。]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见上面有一所宫阙和人间一样,柳毅站在宫室之中,前边排列着乐队,后边罗列着珠翠,古玩珍宝之多,比人间多出许多倍。]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柳毅的谈论更加玄奥,容颜更加年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一开始在墙下迎接薛嘏。他拉着薛嘏的手说:“咱俩才分别不长时间,而你的毛发都黄了!”]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薛嘏笑着说:“你是神仙,我是枯骨,这是命啊!”]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柳毅于是就拿出五十丸药来送给薛嘏,说:“此药一丸,可增寿一岁。岁数满了你再来,不要久居人世,自己苦自己。”]欢宴毕,嘏乃辞行。[欢宴之后,薛嘏就辞行。]自是以后,遂绝影响。[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踪迹。]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纪(一纪为12年),嘏亦不知所在。[薛嘏常把这事告诉别人。大概四十年以后,薛嘏也不知去向。]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古书上说:人是裸虫之长,麟是毛虫之长,凤是羽虫之长,龙是鳞虫之长,龟是介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有涵养、有度量)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这些都应该加以继承)。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我们认为他们都很讲信义),为斯文。[陇西李朝威叙述这事并叹道:“五虫一定以灵者为长,有别于这里见到的。人是裸虫,而去相信鳞虫。洞庭龙王胸怀博大率直,钱塘龙王迅疾磊落,应该有所继承。对薛嘏只咏叹而未作详细记载,只有他可邻近仙境。我认为有意义,就写了这篇文章。]
小说中写柳毅与龙女的最后结合,完全不由外来干涉,出于自愿,这代表了作者的理想。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柳毅传》与产生在同一时代的许多爱情婚姻小说不同,它描写柳毅与龙女的结合,不是出于什么郎才女貌,一见钟情,而是有着比较更深一层的道德理想做基础的。小说中描写柳毅是一个同情妇女、见义勇为,而又不抱任何个人企图的侠义之士。他救助龙女,完全是出于对无理压迫妇女的不平和激愤,是对一个弱女子的同情,本人并没有其他念头。小说中描写,正是由于柳毅的这种正义感,光明磊落的胸怀,才引起龙女全家的钦敬和爱戴。龙女对柳毅的倾慕和追求,也是出于柳毅对自己有救助之恩。由此可见,作者在作品中是寄托了比一般“才子佳人”小说更高的道德理想和美学理想的。
形象概要
1.龙女:龙女是一个美丽善良而又不甘任人欺凌,敢于冲破封建束缚,追求自由幸福的妇女形象。
2.柳毅:柳毅确是“义夫”,一个侠义之士,他怀有强烈的正义感和同情心,急人之困,见义勇为,不避艰险,不负重托。
3.钱塘君:在钱塘君身上,作者寄托着人民的愿望和理想。不合理的婚姻制度酿成了无数人间悲剧,只有彻底破坏旧秩序,才能为自己的幸福开辟道路。要破坏旧的秩序,非有排山倒海的强大力量不可。钱塘君,就是这种愿望和力量的化身。
写作特色
1.富于想象,情节波澜起伏。
这个神话故事沟通了人与神,将二者结合起来,想象奇特而丰富,具有浓郁的神话色彩。
故事情节的展开很讲究波澜起伏。一是有张有弛。柳毅慨然允诺之后,不写引别东去,而写两人闲谈,文势舒缓了下来。说羊群是雨工,增添了神奇色彩,而感情的交流,又透露了彼此的好感,为下文作了伏笔。柳毅到了龙宫,没有立刻见到龙君,写龙王正与太阳道士讲谈《火经》,柳毅不得不耐心等候,这一处闲笔也显得张中有弛。
二是用洞庭君与钱塘君的反差来造成跌宕之势。洞庭君乃龙女父亲,钱塘君是龙女叔父,洞庭君是兄长,钱塘君是弟弟,洞庭君在其位,有权有势,钱塘君则身陷縻系,但是洞庭龙君得知女儿不幸,却一筹莫展,还惟恐钱塘君又闯下大祸,而钱塘君则暴怒而起,掣破金锁,大战泾阳,一个沉郁,一个奋战,形成极大的起伏。
三是钱塘君的行动,先写其出动与结果,把两个片断紧相连接起来,前一片断令人惊恐不已,后一片断又令人大喜过望。始而天坼地裂,继而祥风庆云,令人大惊大喜,目不暇接。钱塘君大战泾阳的经过放在事后对话中补叙,在胜利的喜庆中又让人为之惊叹。这样的安排收到极好的艺术效果。
2.文辞华艳,凝练生动,语句在散行之中夹有骈偶文句和韵语,富有节奏感和音乐美。
例如描写龙宫:“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文辞十分华艳。又如描写龙女回宫的场面,文辞尤为华艳:“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怡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后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
凝练而生动的语言,在文中俯拾即是。柳毅问龙女:“子何苦而自辱如是?”龙女的反应,作者只用了“始楚而谢,终泣而对”八个字,十分细腻地写出龙女先楚后泣、先谢后对的变化过程,既表现她悲苦不胜、迫切求助的心情和温婉的性格,也表露年轻女性初见男子时欲语还休的羞怯之态。写回宫的龙女,“自然蛾眉”云云,也以简练的笔墨刻画出龙女的仙姿神韵和复杂心情。
句式上有骈有散,富于变化。骈句主要用于人物肖像的描写和场景的铺叙,诗情的语言富有诗情画意。骈句的运用,还增强语言的节奏感和音乐美。句式的运用服从于内容的表达和人物的刻画。钱塘君战罢归来,与洞庭君有这样一段对话: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两人的对话,问得急促,答得干脆。既突出问者的专注、急切,又显示答者的坦然、快意。这一连串短句在传情达意上真是恰到好处。
主旨探究
关于本文的主旨有如下表述:
这个传奇故事对包办婚姻作了愤怒的批判,表达了婚姻自由的理想,在这个意义上,具有反封建的意义。故事告诉我们,包办婚姻的罪恶,不是父母的过失,而是制度的罪恶。父母何尝不希望子女幸福,洞庭龙君听了柳毅的报告,看了龙女的书信,爱女的不幸使他深感痛心,掩面而泣,说道:“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这也说明包办婚姻有极大的盲目性,没有男女双方长期的接触、相处、了解、感受,父母能有多少了解呢?所以不能不是聋子、瞎子。洞庭君的自我谴责,正是作者对包办婚姻的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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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爱生命》课文解读


《热爱生命》课文解读
一切,总算剩下了这一点——
他们(指“他”和比尔)经历了生活的困苦颠连(生活困苦);
能做到这种地步也就是胜利,
尽管他们输掉了赌博的本钱。
作家在其开篇诗里,表明他们都“经历了生活的困苦颠连”,虽然“输掉了赌博的本钱”,但他们都是胜利者。表明在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生死的考验后对生活的认识和态度。
他们两个一瘸一拐地,吃力地走下河岸,有一次,走在前面的那个还在乱石中间失足摇晃了一下。他们又累又乏,因为长期忍受苦难,脸上都带着愁眉苦脸、咬牙苦熬的表情。[长期的野外生活之后,渴望回到温暖的家,但是对他们而言,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他们肩上捆着用毯子包起来的沉重包袱。[为下文“从袋口倒出一股黄澄澄的粗金沙和金块”作铺垫。]总算那条勒(lēi)在额头上的皮带还得力,帮着吊住了包袱。他们每人拿着一支来复枪。他们弯着腰走路,肩膀冲向前面,而脑袋冲得更前,眼睛总是瞅着地面。
小说一开始就把两个疲惫不堪、步履沉重的人推到读者面前,引发读者的好奇心:这两个人是谁?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么狼狈?他们能摆脱困境吗?一连串的问题吸引读者把小说读下去。
“我们藏在地窖里的那些子弹,我们身边要有两三发就好了,”走在后面的那个人说道。
他的声调,阴沉沉的,干巴巴的,完全没有感情。[初来淘金的狂热已经冷却,飘忽多变的情感在经过艰苦生活的过滤后已经变得理智和单一。他们现在的目的简单而明确,但又非常艰难:走出沼泽,走出困境。]他冷冷地说着这些话。前面的那个只顾一瘸一拐地向流过岩石、激起一片泡沫的白茫茫的小河里走去,一句话也不回答。[一个“冷冷地说着这些话”,一个只顾往前走,“一句话也不回答”,两人之间的分离已经初见端倪。]
后面的那个紧跟着他。他们两个都没有脱掉鞋袜,虽然河水冰冷——冷得他们脚腕子疼痛,两脚麻木。每逢走到河水冲击着他们膝盖的地方,两个人都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一个阴沉沉地、干巴巴地、完全没有感情地、冷冷地说话;一个只顾一瘸一拐地走路,一句话也不回答。写出了两个疲惫的人的身体和心情状况。
跟在后面的那个在一块光滑的圆石头上滑了一下,差一点没摔倒,但是,他猛力一挣,站稳了,同时痛苦地尖叫了一声。他仿佛有点头昏眼花,一面摇晃着,一面伸出那只闲着的手,好像打算扶着空中的什么东西。站稳之后,他再向前走去,不料又摇晃了一下,几乎摔倒。于是,他就站着不动,瞧着前面那个一直没有回过头的人。[他滑倒、惊叫,而前面的人竟毫无反应,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这样一动不动地足足站了一分钟,好像心里在说服自己一样。[他在考虑要不要请求比尔的帮忙。]接着,他就叫了起来:
“喂,比尔,我扭伤脚腕子啦。”
比尔在白茫茫的河水里一摇一晃地走着。他没有回头。[写出比尔的冷漠。]
后面那个人瞅着他这样走去,脸上虽然照旧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流露着跟一头受伤的鹿一样的神色。[运用比喻的修辞手法,写出主人公的悲伤、忧郁和无助。]
前面那个人一瘸一拐,登上对面的河岸,头也不回,只顾向前走去。[同伴受伤而比尔却“头也不回,只顾向前走去”,这个人自私、冷漠的一面已经暴露出来。]河里的人眼睁睁地瞧着。他的嘴唇有点发抖,因此,他嘴上那丛乱棕似的胡子也在明显地抖动。他甚至不知不觉地伸出舌头来舐舐嘴唇。[神态描写,写出这个人的气愤、难过、惊讶、无奈、紧张。]
“比尔!”他大声地喊着。
这是一个坚强的人在患难中求援的喊声,但比尔并没有回头。他的伙伴干瞧着他,只见他古里古怪地一瘸一拐地走着,跌跌冲冲地前进,[比尔在同伴的求救声中和注视下走得“古里古怪”“跌跌冲冲”,一则因为他的疲惫不堪,一则是因为他内心的不自然——抛弃朋友——而且很有可能因为他的抛弃会导致朋友的死亡,他的心情不会很坦然。]摇摇晃晃地登上一片不陡的斜坡,向矮山头上不十分明亮的天际走去。他一直瞧着他跨过山头,消失了踪影。于是他掉转眼光,慢慢扫过比尔走后留给他的那一圈世界。[写出“他”的无助和无措。]
筋疲力尽的跋涉者在行进中受了伤,而同伴为了自己逃生,抛弃了他。他将如何走出这茫茫荒原?读者和这个被抛弃的人一样,内心充满了焦灼和恐惧。小说中不止一次写到比尔“没有回头”,一则写出了比尔心肠的冷酷,一则表现出身处绝境时人性的冷漠。
靠近地平线的太阳,像一团快要熄灭的火球,[比喻,“火球”给人以温暖,但有了“快要熄灭的”这个定语让人不由得心生恐惧和不安。]几乎被那些混混沌沌的浓雾同蒸汽遮没了,让你觉得它好像是什么密密团团,然而轮廓模糊、不可捉摸的东西。[写荒原傍晚的云气,突出它的神秘和古怪,烘托主人公心神不安的心理。]这个人单腿立着休息,掏出了他的表。现在是四点钟,在这种七月底或者八月初的季节里——他说不出一两个星期之内的确切的日期——他知道太阳大约是在西北方。他瞧了瞧南面,知道在那些荒凉的小山后面就是大熊湖;同时,他还知道在那个方向,北极圈的禁区界线深入到加拿大冻土地带之内。他所站的地方,是铜矿河的一条支流,铜矿河本身则向北流去,通向加冕湾和北冰洋。他从来没到过那儿,但是,有一次,他在赫德森湾公司的地图上曾经瞧见过那地方。[他现在的头脑还非常清醒,能对目前的处境和所处的位置作出准确的判断。]
他把周围那一圈世界重新扫了一遍。这是一片叫人看了发愁的景象。到处都是模糊的天际线。小山全是那么低低的。没有树,没有灌木,没有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辽阔可怕的荒野,迅速地使他两眼露出了恐惧神色。
作者给主人公提供的活动场景是寂静、萧索、可怕的荒野,把人置身于这样的场景当中,就自动生成一种对比:自然的神秘莫测,人的渺小无助。
“比尔!”他悄悄地、一次又一次地喊道:“比尔!”[他一次又一次地喊是在给他自己壮胆,也是强加给自己最后的希望。]
他在白茫茫的水里畏缩着,好像这片广大的世界正在用压倒一切的力量挤压着他,正在残忍地摆出得意的威风来摧毁他。他像发疟子(yàozī,急性传染病,病原体是疟原虫,传染媒介是蚊子,周期性发作。症状是发冷发热,热后大量出汗,头痛,口渴,全身无力。也叫疟疾或脾寒)似的抖了起来,连手里的枪都哗啦一声落到水里。[比喻的修辞手法。他发抖,一则是因为他处在白茫茫的水中,更主要的是他内心紧张。]这一声总算把他惊醒了。他和恐惧斗争着,尽力鼓起精神,在水里摸索,找到了枪。他把包袱向左肩挪动了一下,以便减轻扭伤的脚腕子的负担。接着,他就慢慢地,小心谨慎地,疼得闪闪缩缩地向河岸走去。[在短时间的紧张和无措之后,他开始冷静下来,并付诸行动。]
在他“扭伤了脚腕子”向朋友呼喊求救时,朋友比尔却“一句话也不回答”“头也不回,只顾(自己)向前走去”。把他置身于孤独无援之中;生存环境又是那么恶劣:就连“靠近地平线的太阳”,也“像一团快要熄灭的火球”;“周围那一圈世界”“是一片叫人看了发愁的景象”,“没有树,没有灌木,没有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辽阔可怕的荒野”;连水也是“白茫茫的”。他受了伤,孤身一人,在荒无人迹的荒原,显得渺小而无助。
他一步也没有停。他像发疯似的拼着命,不顾疼痛,匆匆登上斜坡,走向他的伙伴失去踪影的那个山头[他想尽快追赶上比尔。在他心里,比尔依然是他的希望,他非常想有一个同伴。]——比起那个瘸着腿,一瘸一拐的伙伴来,他的样子更显得古怪可笑。[“他的样子更显得古怪可笑”是因为他受了伤,是内心的恐惧、焦急在行动上的表现。]可是到了山头,只看见一片死沉沉的,寸草不生的浅谷。[他满怀着希望,以为走到山顶可以看到一线生机,即使没有人烟,有点生气也好,但他所见依然是“一片死沉沉的,寸草不生的浅谷”,使他看不到尽头,因而也看不到希望,可以想见他登上山头时的心情是多么失望和灰暗。]他又和恐惧斗争着,克服了它,把包袱再往左肩挪了挪,蹒跚(腿脚不灵便,走路缓慢、摇摆的样子)地走下山坡。
“他一步也没有停”,“不顾疼痛”,拼命赶路;他克服恐惧。这一节写出主人公的勇敢和坚强。正因为他有恐惧并克服了它,才显得真实,才显示出他的勇敢来。
谷底一片潮湿,浓厚的苔藓(táixiǎn,隐花植物的一大类,主要分为苔和藓两个纲,种类很多,大多生长在潮湿的地方,有假根),像海绵一样,紧贴在水面上。他走一步,水就从他脚底下溅射出来,他每次一提起脚,就会引起一种吧咂吧咂(拟声词,走在漫水的草地上所发出的声音)的声音,因为潮湿的苔藓总是吸住他的脚,不肯放松。他挑着好路,从一块沼地走到另一块沼地,并且顺着比尔的脚印,走过一堆一堆的、像突出在这片苔藓海里的小岛一样的岩石。[运用了比喻中修饰喻的修辞手法,把本体“苔藓”作定语,喻体“海”作中心词。这个比喻写出了苔藓地面的漫无边际。]
写谷底的情况。谷底有“潮湿的苔藓”,水很多,他每走一步,水都四处溅射,他必须挑好一些的地方下脚,但他的脚扭伤了,走在这样的地方,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他虽然孤零零的一个人,却没有迷路。他知道,再往前去,就会走到一个小湖旁边,那儿有许多极小极细的枯死的枞树(冷杉,枞,cōng),当地的人把那儿叫做“提青尼其利”——意思是“小棍子地”。而且,还有一条小溪通到湖里,溪水不是白茫茫的。溪上有灯心草——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但是没有树木,他可以沿着这条小溪一直走到水源尽头的分水岭。他会翻过这道分水岭,走到另一条小溪的源头,这条溪是向西流的,他可以顺着水流走到它注入狄斯河的地方,那里,在一条翻了的独木船下面可以找到一个小坑,坑上面堆着许多石头。这个坑里有他那支空枪所需要的子弹,还有钓钩、钓丝和一张小渔网——打猎钓鱼求食的一切工具。同时,他还会找到面粉——并不多——此外还有一块腌猪肉同一些豆子。
比尔会在那里等他的,他们会顺着狄斯河向南划到大熊湖。接着,他们就会在湖里朝南方划,一直朝南,直到麦肯齐河。到了那里,他们还要朝着南方,继续朝南方走去,那么冬天就怎么也赶不上他们了。[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前景。前进途中的每一步、每一个落脚点他都非常清楚,这条路线,这些沿途的景物一定在他的脑海里不止重现过一次,这是回家的路啊!这就是他最终战胜自己和困厄的环境,走出沼泽的精神力量。]让湍流结冰吧,让天气变得更凛冽(刺骨的寒冷)吧,他们会向南走到一个暖和的赫德森湾公司的站头,那儿不仅树木长得高大茂盛,吃的东西也多得不得了。[因为他现在没有什么食物可吃,所以他想的最多的是吃。]
这一段主要写主人公的心理。他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竭力说服自己,给自己设计出一片美景,这也是他走出困境的精神力量。
这个人一路向前挣扎的时候,脑子里就是这样想的。他不仅苦苦地拼着体力,也同样苦苦地绞着脑汁,他尽力想着比尔并没有抛弃他,想着比尔一定会在藏东西的地方等他。他不得不这样想,不然,他就用不着这样拼命,他早就会躺下来死掉了。[这几个心理描写的句子真实地反映了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当那团模糊的像圆球一样的太阳慢慢向西北方沉下去的时候,他一再盘算着在冬天追上他和比尔之前,他们向南逃去的每一吋路。他反复地想着地窖里和赫德森湾公司站头上的吃的东西。[这就是悬在山羊头顶前方、引诱山羊不停息地前进的青草,是诱惑也是追求,没有了这个精神支柱,他就没有办法走出这片沼泽地。]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至于没有吃到他想吃的东西的日子,那就更不止两天了。他常常弯下腰,摘起沼地上那种灰白色的浆果,把它们放到口里,嚼几嚼(jiáo),然后吞下去。这种沼地浆果只有一小粒种籽,外面包着一点浆水。一进口,水就化了,种籽又辣又苦。他知道这种浆果并没有养分,但是他仍然抱着一种不顾道理,不顾经验教训的希望,耐心地嚼着它们。[能吃的东西口感很差,又辣又苦,且没有营养,但为了生存,他非常理智地、耐心地吃下去,他是一个坚强而有理智的人。]
这一节依然写他的心理活动,他安慰自己,同伴就在前方,希望就在前方。为了这个希望,他“不仅苦苦地拼着体力,也同样苦苦地绞着脑汁”,为了分散痛苦和恐惧,他设想将要行走的每一寸路线,为了增加体力,他吞下又麻又苦的浆果。
走到九点钟,他在一块岩石上绊了一下,因为极端疲倦和衰弱,他摇晃了一下就栽倒了。他侧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地躺了一会。接着,他从捆包袱的皮带当中脱出身子,笨拙地挣扎起来勉强坐着。这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他借着留连不散的暮色,在乱石中间摸索着,想找到一些干枯的苔藓。后来,他收集了一堆,就升起一蓬火——一蓬不旺的,冒着黑烟的火——并且放了一白铁罐子水在上面煮着。[这个情节表现出他是一个理智而且有野外生活经验的人。这一点很重要,如果没有野外生活的经验和能力,求生的意志力再强,也难以生存下去。]
他打开包袱,第一件事就是数数他的火柴。一共六十六根。为了弄清楚,他数了三遍。他把它们分成几份,用油纸包起来,一份放在他的空烟草袋里,一份放在他的破帽子的帽圈里,最后一份放在贴胸的衬衫里面。[细节描写,六十六根火柴要数三遍,可见他是一个十分仔细的人。把火柴分开存放,防止一起遗失。]做完以后,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于是把它们完全拿出来打开,重新数过。[这种恐慌是担心火柴丢失的表现,在野外,他真真切切拥有的对生存具有实质意义的也就是火柴了。]
这一节主要是细节描写,再次表明他是个头脑冷静的人。
仍然是六十六根。
他在火边烘着潮湿的鞋袜。鹿皮鞋已经成了湿透的碎片。毡袜子有好多地方都磨穿了,[侧面描写,没有写他走过多少路、受过多少苦,但从他磨成了碎片的鹿皮鞋和磨穿了的毡袜子就可窥见一斑。]两只脚皮开肉绽(由于外力的作用而皮肉开裂),都在流血。一只脚腕子胀得血管直跳,他检查了一下。它已经肿得和膝盖一样粗了。他一共有两条毯子,他从其中的一条撕下一长条,把脚腕子捆紧。此外,他又撕下几条,裹在脚上,代替鹿皮鞋和袜子。接着,他喝完那罐滚烫的水,上好表的发条,[细节描写,写出他的仔细。]就爬进两条毯子当中。
在茫茫的荒原上,他扭伤了脚,朋友又抛弃了他,但他鼓足勇气和信心,独自度过了荒原的第一天。
他睡得跟死人一样。午夜前后的短暂的黑暗来而复去。太阳从东北方升了起来——至少也得说那个方向出现了曙光,因为太阳给乌云遮住了。[写荒原特有的景象。]
六点钟的时候,他醒了过来,静静地仰面躺着。[他需要冷静地思考计划一下。]他仰视着灰色的天空,知道肚子饿了。当他撑住胳膊肘翻身的时候,一种很大的呼噜声把他吓了一跳,他看见了一只公鹿,它正在用机警好奇的眼光瞧着他。这个牲畜离他不过五十呎光景,他脑子里立刻出现了鹿肉排在火上烤得咝咝响的情景和滋味。[这是他的联想,这种联想非常地准确,因为他极度饥饿,见到一只公鹿,马上产生一种相关的联想,而这种联想是由他的肚子“提示”他的。]他无意识地抓起了那支空枪,瞄好准星,扣了一下扳机。公鹿哼了一下,一跳就跑开了,只听见它奔过山岩时蹄子得得乱响的声音。[“哼”字用得非常贴切,因为他的枪内没有子弹,根本不可能对公鹿造成威胁,而他本人又饿又伤,对公鹿无可奈何,所以公鹿的一声鸣叫在他听来无异于带有示威和蔑视性质的“哼”。]
这一节写捕公鹿未果,公鹿就在眼前,如果枪里有子弹,那么就可以捕获一头鹿,几天的吃的问题就解决了,可是枪是空的,他内心的遗憾是可想而知的。
这个人骂了一句,扔掉那支空枪。他一面拖着身体站起来,一面大声地哼哼。这是一件很慢、很吃力的事。他的关节都像生了锈的铰链。[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极其形象地写出人因极度饥饿、疲劳和伤痛而导致的身体的麻木迟钝和困涩。]它们在骨臼里的动作很迟钝,阻力很大,一屈一伸都得咬着牙才能办到。最后,两条腿总算站住了,但又花了一分钟左右的工夫才挺起腰,让他能够像一个人那样站得笔直。[说明他已经被恶劣的生存条件折磨得不成人样。]
这一节写他经过跋涉奔波,在短暂的休息过后,身体上出现的生理反应:肌肉酸涩胀痛。
他慢腾腾地登上一个小丘,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既没有树木,也没有小树丛,什么都没有,只看到一望无际的灰色苔藓,偶尔有点灰色的岩石,几片灰色的小湖,几条灰色的小溪,算是一点变化点缀。天空是灰色的。没有太阳,也没有太阳的影子。[作者在此给读者画了一幅水粉画,这幅画的色彩非常单调,全是深深浅浅的灰色。它似乎是一张网,要把他网住;又似乎是一口硕大的锅,从头而下,把他罩住,让他窒息。]他不知道哪儿是北方,他已经忘掉了昨天晚上他是怎样取道走到这里的。不过他并没有迷失方向。这他是知道的。不久他就会走到那块“小棍子地”。他觉得它就在左面的什么地方,而且不远——可能翻过下一座小山头就到了。
这一节中主人公眼里的景物,没有绿色、红色、黄色等鲜艳、有生机的色彩,全是灰色的,从岩石、苔藓、小湖、小溪到天空,都是灰色,给人惨淡、灰暗的感觉,一如主人公的心情。
于是他就回到原地,打好包袱,准备动身。他摸清楚了那三包分别放开的火柴还在,[细节描写,写出火柴的重要性。在野外,火柴不仅可以用来取暖,还可以烧烤、赶走野兽,它简直就是生命的火种。]虽然没有停下来再数数。不过,他仍然踌躇了一下,在那儿一个劲地盘算,这次是为了一个厚实的鹿皮口袋。[这个鹿皮口袋里装的是他淘金所得,现在为了减轻自身的负担,他有放弃它的想法,可见他的头脑还是很冷静的。]袋子并不大。他可以用两只手把它完全遮没。他知道它有十五磅重——相当于包袱里其他东西的总和——这个口袋使他发愁。最后,他把它放在一边,开始卷包袱。可是,卷了一会,他又停下手,盯着那个鹿皮口袋。他匆忙地把它抓到手里,用一种反抗的眼光瞧瞧周围,仿佛这片荒原要把它抢走似的;等到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开始这一天的路程的时候,这个口袋仍然包在他背后的包袱里。[心理描写。鹿皮口袋里有粗金沙和金子,这是他吃尽苦头的所得。他淘金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也可以看作是热爱自己生命的一个表现了,那么在身体条件还允许的情况下,为什么要轻易地放弃呢?]
他转向左面走着,不时停下来吃沼地上的浆果。扭伤的脚腕子已经僵了,他比以前跛得更明显,但是,比起肚子里的痛苦,脚疼就算不了什么。[因为艰难跋涉,扭伤的脚腕子已经僵了,一定非常痛苦,但和肚子里的痛苦比起来却微不足道,可见饥饿带给人的痛苦有多大。]饥饿的疼痛是剧烈的。它们一阵一阵地发作,好像在啃着他的胃,疼得他不能把思想集中在到“小棍子地”必须走的路线上。沼地上的浆果并不能减轻这种剧痛,那种刺激性的味道反而使他的舌头和口腔热辣辣的。
这一节主要写他同饥饿作斗争的情况——吃浆果充饥。
他走到了一个山谷,那儿有许多松鸡从岩石和沼地里呼呼地拍着翅膀飞起来。它们发出一种“咯儿-咯儿-咯儿”的叫声。他拿石子打它们,但是打不中。他把包袱放在地上,像猫捉麻雀一样地偷偷走过去。锋利的岩石穿过他的裤子,划破了他的腿,直到膝盖流出的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血迹;[这是一条艰辛的求生之路。]但是在饥饿的痛苦中,这种痛苦也算不了什么。他在潮湿的苔藓上爬着,弄得衣服湿透,身上发冷;可是这些他都没有觉得,因为他想吃东西的念头那么强烈。而那一群松鸡却总是在他面前飞起来,呼呼地转,到后来,它们那种“咯儿-咯儿-咯儿”的叫声简直变成了对他的嘲笑,于是他就咒骂它们,随着它们的叫声对它们大叫起来。[松鸡在眼前飞来飞去,对一个饥饿的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但他是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很难捉到一只,“咒骂”“大叫”等词很形象地表现了他的生气、焦急、无奈和绝望。]
有一次,他爬到了一定是睡着了的一只松鸡旁边。他一直没有瞧见,直到它从岩石的角落里冲着他的脸蹿起来,他才发现。他像那只松鸡起飞一样惊慌,[事出意外,他的惊慌是理所当然的,但仍然让人觉得可惜。]抓了一把,只捞到了三根尾巴上的羽毛。[这个结果有点滑稽,但笑过之后,忍不住心生悲酸。]当他瞅着它飞走的时候,他心里非常恨它,好像它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心理描写非常逼真。]随后他回到原地,背起包袱。
依然是食物的问题——捕松鸡未果。
时光渐渐消逝,他走进了连绵的山谷,或者说是沼地,这些地方的野物比较多。一群驯鹿走了过去,大约有二十多头,都呆在可望而不可即的来复枪的射程以内。他心里有一种发狂似的、想追赶它们的念头,[饥饿,生命中的一种本能驱使着他。]而且相信自己一定能追上去捉住它们。一只黑狐狸朝他走了过来,嘴里叼着一只松鸡。这个人喊了一声。这是一种可怕的喊声,那只狐狸吓跑了,可是没有丢下松鸡。
傍晚时,他顺着一条小河走去,由于含着石灰而变成乳白色的河水从稀疏的灯心草丛里流过去。他紧紧抓住这些灯心草的根部,拔起一种好像嫩葱芽,只有木瓦上的钉子那么大的东西。这东西很嫩,他的牙齿咬进去,会发出一种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味道很好。但是它的纤维却不容易嚼。它是由一丝丝的充满了水分的纤维组成的,跟浆果一样,完全没有养分。他丢开包袱,爬到灯心草丛里,像牛似的大咬大嚼起来。[比喻和拟物,写出人的饥饿,也写出“食物”的难以下咽,他只好像牛那样吞下去。]
这一节写他吃灯心草充饥。
这几节写他为了充饥,四处出击,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他的动作、他的声音都有些滑稽可笑,但人们在笑过之后,又会忍不住心酸和感动:这是一个多么勇敢而顽强的人啊!为了生存,他吃尽了苦头!
他非常疲倦,总希望能歇一会——躺下来睡个觉;可是他又不得不继续挣扎前进——不过,这并不一定是因为他急于要赶到“小棍子地”,多半还是饥饿在逼着他。[为了寻找食物,他不得不继续艰难地跋涉,停在原地就只能等死。]他在小水坑里找青蛙,或者用指甲挖土找小虫,虽然他也知道,在这么远的北方,是既没有青蛙也没有小虫的。[他依然希望有奇迹出现。]
寻找青蛙和小虫未果。
他瞧遍了每一个水坑,都没有用,最后,到了漫漫的暮色袭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一个水坑里有一条独一无二的、像鲦鱼(鱼的一种,身体小,呈条状,侧扁,白色,生活在淡水中,鲦,tiáo)般的小鱼。他把胳膊伸下水去,一直没到肩头,但是它又溜开了。于是他用双手去捉,把池底的乳白色泥浆全搅浑了。正在紧张的关头,他掉到了坑里,半身都浸湿了。现在,水太浑了,看不清鱼在哪儿,他只好等着,等泥浆沉淀下去。
他又捉起来,直到水又搅浑了。可是他等不及了,便解下身上的白铁罐子,把坑里的水舀出去。起初,他发狂一样地舀着,把水溅到自己身上,[因为急切地要找一点可以充饥又有营养的东西,他的行动有点儿过激。]同时,因为泼出去的水距离太近,水又流到坑里。后来,他就更小心地舀着,尽量让自己冷静一点,虽然他的心跳得很厉害,手在发抖。[一则是剧烈的劳动后身体非常疲惫而产生颤抖,一则是心情非常激动。]这样过了半小时,坑里的水差不多舀光了。剩下来的连一杯也不到。可是,并没有什么鱼。他这才发现石头里面有一条暗缝,那条鱼已经从那里钻到了旁边一个相连的大坑——坑里的水他一天一夜也舀不干。如果他早知道有这条暗缝,他一开始就会用石头把它堵死,那条鱼也就归他所有了。
他这样想着,四肢无力地倒在潮湿的地上。起初,他只是轻轻地哭,过了一会,他就对着把他团团围住的无情的荒原号啕大哭;后来,他又大声抽噎了好久。
捉鲦鱼未果。在这一部分中,作者不惜花费大量的笔墨,详细地记录他捉鱼的经过,而读者的一双眼睛也热切紧张地盯着他每一下舀水的动作,一颗心也紧张地期待着捕捞的结果。结果是鱼溜了,他“号啕大哭”。其实,鱼溜走了,只是他哭的一个“引子”而已,处境的困厄、未来的渺不可知,这才是他哭的根源。他哭,因为他饥饿、疲劳、伤痛,他委屈、害怕、绝望。他需要发泄一下。
他升起一蓬火,喝了几罐热水让自己暖和暖和,并且照昨天晚上那样在一块岩石上露宿。最后他检查了一下火柴是不是干燥,并且上好表的发条。[细节描写,虽然饥饿、紧张,他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毯子又湿又冷,脚腕子疼得在悸动。可是他只有饿的感觉,在不安的睡眠里,他梦见了一桌桌酒席和一次次宴会,以及各种各样的摆在桌上的食物。
这几节写独自前行的第二天,他与饥饿搏斗的情况。
醒来时,他又冷又不舒服。天上没有太阳。灰蒙蒙的大地和天空变得愈来愈阴沉昏暗。一阵刺骨的寒风刮了起来,初雪铺白了山顶。他周围的空气愈来愈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这时,他已经升起火,又烧了一罐开水。天上下的一半是雨,一半是雪,雪花又大又潮。起初,一落到地面就融化了,但后来越下越多,盖满了地面,淋熄了火,糟蹋了他那些当作燃料的干苔藓。[情况越来越糟糕,刺骨的寒风和雨雪对他将是一个更严峻的考验。]
这是一个警告,他得背起包袱,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至于到哪儿去,他可不知道。他既不关心“小棍子地”,也不关心比尔和狄斯河边那条翻过来的独木舟下的地窖。[他不是不关心,而是眼下唯一困扰他的问题是饥饿,这个问题使他无力考虑其他。]他完全给“吃”这个词儿管住了。他饿疯了。他根本不管他走的是什么路,只要能走出这个谷底就成。他在湿雪里摸索着,走到湿漉漉的沼地浆果那儿,接着又一面连根拔着灯心草,一面试探着前进。不过这东西既没有味,又不能把肚子填饱。后来,他发现了一种带酸味的野草,就把找到的都吃了下去,可是找到的并不多,因为它是一种蔓生植物,很容易给几吋深的雪埋没。
写主人公在雨雪中艰难行进,寻觅着一切可以充饥的食物。
那天晚上他既没有火,也没有热水,他就钻在毯子里睡觉,而且常常饿醒。[写他在饥寒交迫中挨过漫漫长夜。]这时,雪已经变成了冰冷的雨。他觉得雨落在他仰着的脸上,给淋醒了好多次。天亮了——又是灰蒙蒙的一天,没有太阳。雨已经停了。刀绞一样的饥饿感觉也消失了。[饥饿过度后产生的感觉。]他已经丧失了想吃食物的感觉。他只觉得胃里隐隐作痛,但并不使他过分难过。他的脑子已经比较清醒,他又一心一意地想着“小棍子地”和狄斯河边的地窖了。[当饥饿的折磨稍稍减轻后,行动的目标马上出现在头脑中,这是他顽强意志力的表现。]
第三天的情况,略写。
他把撕剩的那条毯子扯成一条条的,裹好那双鲜血淋淋的脚。同时把受伤的脚腕子重新捆紧,[“撕”“扯”“裹”“捆”四个动词准确地写出他一系列的自救过程。]为这一天的旅行做好准备。等到收拾包袱的时候,他对着那个厚实的鹿皮口袋想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把它随身带着。[通过动作描写,逼真地写出了这个人的心理活动,辛辛苦苦赚来的金钱,哪能轻易就丢弃呢?这个心理活动真实可信。]
雪已经给雨水淋化了,只有山头还是白的。太阳出来了,他总算能够定出罗盘的方位来了,虽然他知道现在他已经迷了路。在前两天的游荡中,他也许走得过分偏左了。因此,他为了校正,就朝右面走,以便走上正确的路程。
现在,虽然饿的痛苦已经不再那么敏锐,他却感到了虚弱。他在摘那种沼地上的浆果,或者拔灯心草的时候,常常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他觉得他的舌头很干燥,很大,好像上面长满了细毛,含在嘴里发苦。[他的舌头发苦,说明他的心脏和肠胃出了问题。]他的心脏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他每走几分钟,心里就会猛烈地怦怦地跳一阵,然后变成一种痛苦的一起一落的迅速猛跳,逼得他透不过气,只觉得头昏眼花。
这一节非常逼真地写出了他因饥饿过度而出现的感觉。
中午时分,他在一个大水坑里发现了两条鲦鱼。把坑里的水舀干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他比较镇静,就想法子用白铁罐子把它们捞起来。它们只有他的小指头那么长,但是他现在并不觉得特别饿。胃里的隐痛已经愈来愈麻木,愈来愈不觉得了。他的胃几乎像睡着了似的。他把鱼生吃下去,费劲地咀嚼着,因为吃东西已成了纯粹出于理智的动作。[开始吃食物是因为腹内疯狂的饥饿感,得找东西填满它,而现在,长时间的饥饿已经使他的胃枯缩,没有了饥饿感,他吃东西并不是出自生理上的自然需求,而是理智的强迫。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他的顽强和执著。]他虽然并不想吃,但是他知道,为了活下去,他必须吃。[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
黄昏时候,他又捉到了三条鲦鱼,他吃掉两条,留下一条作第二天的早饭。太阳已经晒干了零星散漫的苔藓,他能够烧点热水让自己暖和暖和了。[较之雨雪交加,情况有了一些好转。]这一天,他走了不到十哩路;第二天,只要心脏许可,他就往前走,只走了五哩多地。但是胃里却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它已经睡着了。现在,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带,驯鹿愈来愈多,狼也多起来了。荒原里常常传出狼嗥的声音,有一次,他还瞧见了三只狼在他前面的路上穿过。[前面面对的是饥饿的威胁,现在面临的是狼的威胁,与饥饿相比,狼显然更具有危险性。]
这一层写他超过了饥饿极限后的生理反应。
又过了一夜。早晨,因为头脑比较清醒,他就解开系着那厚实的鹿皮口袋的皮绳,从袋口倒出一股黄澄澄(chéng)的粗金沙和金块。他把这些金子分成了大致相等的两堆,一堆包在一块毯子里,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藏好,[当金钱成为生命的负担时,他选择了暂时放弃,这是理智的抉择。]把另外那堆仍旧装到口袋里。同时,他又从剩下的那条毯子上撕下几条,用来裹脚。他仍然舍不得他的枪,因为狄斯河边的地窖里有子弹。[这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武器。]
这是一个下雾的日子,这一天,他又有了饿的感觉。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他一阵一阵地晕得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对他来说,一绊就摔跤已经不是稀罕事了;[这是他身体虚弱的最好的证明。]有一次,他给绊了一跤,正好摔到一个松鸡窝里。那里面有四只刚孵出的小松鸡,出世才一天光景——那些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只够吃一口;他狼吞虎咽(形容吃东西又猛又急),把它们活活塞到嘴里,像嚼蛋壳似的吃起来。母松鸡大吵大叫地在他周围扑来扑去。他把枪当作棍子来打它,可是它闪开了。他投石子打它,碰巧打伤了它的一个翅膀。松鸡拍击着受伤的翅膀逃开了,他就在后面追赶。
那几只小鸡只引起了他的胃口。他拖着那只受伤的脚腕子,一瘸一拐,跌跌冲冲地追下去,时而对它扔石子,时而粗声吆喝;有时候,他只是一瘸一拐,不声不响地追着,摔倒了就咬着牙、耐心地爬起来,或者在头晕得支持不住的时候用手揉揉眼睛。
这么一追,竟然穿过了谷底的沼地,发现了潮湿苔藓上的一些脚印。[在漫长、孤寂、艰难的旅途中出现了人的脚印,这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这不是他自己的脚印——他看得出来。一定是比尔的。不过他不能停下,因为母松鸡正在向前跑。他得先把它捉住,然后回来察看。
就在他处于绝境之中时,母松鸡的出现,给他带来了命运的转机。母松鸡“引导”他穿过了谷底的沼地,发现了人的脚印。此时,不止是他精神一振,读者也为之精神一振,心头一喜。
母松鸡给追得精疲力尽(形容非常疲劳,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也说“筋疲力尽”);可是他自己也累坏了。它歪着身子倒在地上喘个不停,他也歪着倒在地上喘个不停,只隔着十来呎,然而没有力气爬过去。等到他恢复过来,它也恢复过来了,他的饿手才伸过去,它就扑着翅膀,逃到了他抓不到的地方。[这场人鸡追逐的奇景也只有在极其虚弱的人和翅膀受伤的鸡之间才可能发生。]这场追赶就这样继续下去。天黑了,它终于逃掉了。由于浑身软弱无力绊了一跤,头重脚轻地栽下去,划破了脸,包袱压在背上。他一动不动地过了好久,后来才翻过身,侧着躺在地上,上好表,在那儿一直躺到早晨。[这是一个细节描写,说明他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力求细心、有计划。]
追赶、捕捉松鸡未果。本来他的身体已经无力奔跑,但是,因饥饿而产生的欲望使他爆发了全部的力量。当然,这场追逐使他元气大伤。
又是一个下雾的日子。他剩下的那条毯子已经有一半做了包脚布。他没有找到比尔的踪迹。可是没有关系。饿逼得他太厉害了——不过——不过他又想,是不是比尔也迷了路。走到中午的时候,累赘的包袱压得他受不了。于是他重新把金子分开,但这一次只把其中的一半倒在地上。[课文至此是第三次提到金子。第一次,比尔犹豫了一下,又把金子带在身边,那时他体力尚可;第二次时,他把金子分成两份,一份随身带着,一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藏好;这次,他是把一半金子随便地倒在地上,看样子并不打算回来取走了。当金子成为生命的负担时,他选择了放弃,这是一个聪明的人理智的选择。]到了下午,他把剩下来的那一点也扔掉了,[与生命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无足轻重了。]现在,他只有半条毯子、那个白铁罐子和那支枪。
一种幻觉开始折磨他。他觉得有十足的把握,他还剩下一粒子弹。它就在枪膛里,而他一直没有想起。[身边野物很多,他无力捕捉,而他又非常饿,非常想捉到野物,只有带子弹的枪能帮助他实现这个愿望,这种强烈的愿望导致他幻觉的产生。]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始终明白,枪膛里是空的。但这种幻觉总是萦回不散。他斗争了几个钟头,想摆脱这种幻觉,后来他就打开枪,结果面对着空枪膛。这样的失望非常痛苦,仿佛他真的希望会找到那粒子弹似的。
经过半个钟头的跋涉之后,这种幻觉又出现了。他于是又跟它斗争,而它又缠住他不放,直到为了摆脱它,他又打开枪膛打消自己的念头。有时候,他越想越远,只好一面凭本能自动向前跋涉,一面让种种奇怪的念头和狂想,像蛀虫一样地啃他的脑髓。[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十分生动、形象地写出了他在幻觉折磨下的痛苦。]但是这类脱离现实的遐思大都维持不了多久,因为饥饿的痛苦总会把他刺醒。有一次,正在这样瞎想的时候,他忽然猛地惊醒过来,看到一个几乎叫他昏倒的东西。他像酒醉一样地晃荡着,好让自己不致跌倒。在他面前站着一匹马。一匹马!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霎时间金星乱迸。他狠狠地揉着眼睛,让自己瞧瞧清楚,原来它并不是马,而是一头大棕熊。这个畜生正在用一种好战的好奇眼光仔细察看着他。
这几节写他在幻觉折磨之下的苦苦挣扎。虚弱的体力、顽强的毅力和顽固的幻觉之间呈拉锯式的纠缠,而一种热爱生命的本能总在潜意识中引导他前进。
这个人举枪上肩,把枪举起一半,就记起来。[见到棕熊,他的本能反应是举起枪来,但举枪过半,他就记起来自己手里的枪和一根棍子没有什么两样,因为里面没有子弹。]他放下枪,从屁股后面的镶珠刀鞘里拔出猎刀。他面前是肉和生命。他用大拇指试试刀刃。刀刃很锋利。刀尖也很锋利。他本来会扑到熊身上,把它杀了的。可是他的心却开始了那种警告性的猛跳。接着又向上猛顶,迅速跳动,头像给铁箍箍紧了似的,脑子里渐渐感到一阵昏迷。[因为紧张、饥饿和虚弱,使他感到一阵昏迷。]
他的不顾一切的勇气已经给一阵汹涌起伏的恐惧驱散了。处在这样衰弱的境况中,如果那个畜生攻击他,怎么办?他只好尽力摆出极其威风的样子,握紧猎刀,狠命地盯着那头熊。它笨拙地向前挪了两步,站直了,发出试探性的咆哮。如果这个人逃跑,它就追上去;不过这个人并没有逃跑。现在,由于恐惧而产生的勇气已经使他振奋起来。同样地,他也在咆哮,而且声音非常凶野,非常可怕,发出那种生死攸关、紧紧地缠着生命的根基的恐惧。[这是人与兽的较量,与其说双方在拼体力,不如说他们在拼意志和勇气。]
那头熊慢慢向旁边挪动了一下,发出威胁的咆哮,连它自己也给这个站得笔直、毫不害怕的神秘动物吓住了。可是这个人仍旧不动。他像石像一样地站着,直到危险过去,他才猛然哆嗦了一阵,倒在潮湿的苔藓里。[危险过去后,原先高度紧张的身心放松下来,几近崩溃。]
这一节写他与棕熊的较量。作者着重写了人物的心理活动,虽然双方不曾交手,但依然是惊心动魄。
他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前进,心里又产生了一种新的恐惧。这不是害怕他会束手无策地死于断粮的恐惧,而是害怕饥饿还没有耗尽他的最后一点求生力,他已经给凶残地摧毁了。这地方的狼很多。狼嗥的声音在荒原上飘来飘去,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危险的罗网,好像伸手就可以摸到,吓得他不由举起双手,把它向后推去,仿佛它是给风刮紧了的帐篷。[对狼嚎声音的描写,形象地写出了他在孤独无助的状态下,荒野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
那些狼,时常三三两两地从他前面走过。但是都避着他。一则因为它们为数不多,此外,它们要找的是不会搏斗的驯鹿,而这个直立走路的奇怪动物却可能既会抓又会咬。
傍晚时他碰到了许多零乱的骨头,说明狼在这儿咬死过一头野兽。这些残骨在一个钟头以前还是一头小驯鹿,一面尖叫,一面飞奔,非常活跃。[这是在主人公饥饿难忍、无处觅食之时的思维独白和动作描写。一头可爱的小驯鹿只剩下了骨头,他联想到自己,联想到生命是如此脆弱,这说明即使意志坚强的人也有内心的矛盾和痛苦,在同环境和困难斗争的时候也有自身的灰心和软弱。小驯鹿的死,似乎也预示着他在不久也会有相同的下场。这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真实地反映了人物的内心。]他端详着这些骨头,它们已经给啃得精光发亮,其中只有一部分还没有死去的细胞泛着粉红色。难道在天黑之前,他也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吗?生命就是这样吗,呃?真是一种空虚的、转瞬即逝的东西。只有活着才感到痛苦。死并没有什么难过。死就等于睡觉。它意味着结束,休息。那么,为什么他不甘心死呢?[这几句是心理描写,表达的是主人公对生和死的思考,也表现了他对生命的执著。]
但是,他对这些大道理想得并不长久。他蹲在苔藓地上,嘴里衔着一根骨头,吮吸着仍然使骨头微微泛红的残余生命。甜蜜蜜的肉味,跟回忆一样隐隐约约,不可捉摸,却引得他要发疯。他咬紧骨头,使劲地嚼。有时他咬碎了一点骨头,有时却咬碎了自己的牙。于是他就用岩石来砸骨头,把它捣成了酱,然后吞到肚里。匆忙之中,有时也砸到自己的指头,使他一时感到惊奇的是,石头砸了他的指头他并不觉得很痛。[详细描写他砸食猛兽吃剩的骨头的情况,即使生肉、碎骨也让他感到欣喜,可见他对生命的热爱,对生的渴求。同时他不觉得痛则说明身体的虚弱,反应开始迟钝了。]
接着下了几天可怕的雨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宿,什么时候收拾行李。他白天黑夜都在赶路。他摔倒在哪里就在哪里休息,一到垂危的生命火花闪烁起来,微微燃烧的时候,就慢慢向前走。[比喻的手法,“生命火花闪烁起来,微微燃烧”是说他的身体情况稍有好转。]他已经不再像人那样挣扎了。逼着他向前走的,是他的生命,因为它不愿意死。他也不再痛苦了。他的神经已经变得迟钝麻木,他的脑子里则充满了怪异的幻象和美妙的梦境。[心理描写。告诉我们他身体极度衰弱,但只要一息尚存,就决不放弃,支撑他的是对生命的执著的信念和坚强的意志。]
不过,他老是吮吸着、咀嚼着那只小驯鹿的碎骨头,这是他收集起来随身带着的一点残屑。[他是一个细心的人,更是一个理智和顽强的人,为了生存,不放弃任何一点增加体能的机会。]他不再翻山越岭了,只是自动地顺着一条流过一片宽阔的浅谷的溪水走去。可是他既没有看见溪流,也没有看到山谷。他只看到幻象。他的灵魂和肉体虽然在并排向前走,向前爬,但它们是分开的,它们之间的联系已经非常微弱。
在磨难中他学会了坚韧,他吮吸驯鹿的碎骨头,补充生命的能量和营养。
有一天,他醒过来,神智清楚地仰卧在一块岩石上。太阳明朗暖和。他听到远处有一群小驯鹿尖叫的声音。他只隐隐约约地记得下过雨,刮过风,落过雪,至于他究竟被暴风雨吹打了两天或者两个星期,那他就不知道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温和的太阳照在他身上,使他那受苦受难的身体充满了暖意。这是一个晴天,他想道。也许,他可以想办法确定自己的方位。他痛苦地使劲偏过身子。下面是一条流得很慢的很宽的河。他觉得这条河很陌生,真使他奇怪。他慢慢地顺着河望去,宽广的河湾蜿蜒在许多光秃秃的小荒山之间,比他往日碰到的任何小山都显得更光秃,更荒凉,更低矮。他于是慢慢地,从容地,毫不激动地,或者至多也是抱着一种极偶然的兴致,顺着这条奇怪的河流的方向,向天际望去,只看到它注入一片明亮光辉的大海。他仍然不激动。太奇怪了,他想道,这是幻象吧,也许是海市蜃楼吧——多半是幻象,是他的错乱的神经搞出来的把戏。后来,他又看到光亮的大海上停泊着一只大船,就更加相信这是幻象。他眼睛闭了一会再睁开。奇怪,这种幻象竟会这样地经久不散!然而并不奇怪,他知道,在荒原中心绝不会有什么大海,大船,正像他知道他的空枪里没有子弹一样。
有阳光照耀,有驯鹿在尖叫,这是一幅充满了生机的画面,暗示着主人公的命运开始出现了转机。
他听到背后有一种吸鼻子的声音——仿佛喘不出气或者咳嗽的声音。由于身体极端虚弱和僵硬,他极慢极慢地翻一个身。他看不出附近有什么东西,但是他耐心地等着。又听到了吸鼻子和咳嗽的声音,离他不到二十呎远的两块巉岩之间,他隐约看到一只灰狼的头。那双尖耳朵并不像别的狼那样竖得笔挺;它的眼睛昏暗无光,布满血丝;脑袋好像无力地、苦恼地耷拉着。这个畜生不断地在太阳光里霎眼。它好像有病,正当他瞧着它的时候,它又发出了吸鼻子和咳嗽的声音。
自然界的风霜雨雪刚刚过去,一只病狼又出现了,他面临的危险始终没有消失。
至少,这总是真的,他一面想,一面又翻过身,以便瞧见先前给幻象遮住的现实世界。可是,远处仍旧是一片光辉的大海,那条船仍然历历可见。[一面是一头病狼,这是威胁;一面是“光辉的大海”,这是安全和幸福之所在。主人公的命运就在于他能否战胜病狼,走向福地。]难道这是真的吗?他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毕竟想出来了。他一直在向北偏东走,他已经离开狄斯分水岭,走到了铜矿谷。这条流得很慢的宽广的河就是铜矿河。那片光辉的大海是北冰洋。那条船是一艘捕鲸船,本来应该驶往麦肯齐河口,可是偏了东,太偏东了,目前停泊在加冕湾里。他记起了很久以前他看到的那张赫德森湾公司的地图,现在,对他来说,这完全是清清楚楚,入情入理的。[他已经明白自己走出了沼泽地,来到了大海边。]
他坐起来,想着切身的事情。裹在脚上的毯子已经磨穿了,他的脚破得没有一处好肉。最后一条毯子已经用完了。枪和猎刀也不见了。[没有了任何武器,为后文赤手和狼搏斗作铺垫。]帽子不知在什么地方丢了,帽圈里那小包火柴也一块丢了,不过,贴胸放在烟草袋里的那包用油纸包着的火柴还在,而且是干的。他瞧了一下表。时针指着十一点,表仍然在走。很清楚,他一直没有忘了上表。
他很冷静,很沉着。虽然身体衰弱已极,但是并没有痛苦的感觉。他一点也不饿。甚至想到食物也不会产生快感。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只凭理智。他齐膝盖撕下了两截裤腿,用来裹脚。他总算还保住了那个白铁罐子。他打算先喝点热水,然后再开始向船走去,他已经料到这是一段可怕的路程。[虽然离船的距离并不远,但他已经极度虚弱,这段路却是非常漫长又艰难的。]
他的动作很慢。他好像半身不遂(偏瘫,遂,suí)地哆嗦着。等到他预备去收集干苔藓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已经站不起来了,而狼就在身边,他的安全令人担忧。]他试了又试,后来只好死了这条心,他用手和膝盖支着爬来爬去。有一次,他爬到了那只病狼附近。那个畜生,一面很不情愿地避开他,一面用那条好像连弯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的舌头舐着自己的牙床。这个人注意到它的舌头并不是通常那种健康的红色,而是一种暗黄色,好像蒙着一层粗糙的、半干的黏膜。[这些迹象表明它是一头生病的狼。这个人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观察到狼的种种情况,可见他的冷静和胆量。]
这个人喝下热水之后,觉得自己可以站起来了,甚至还可以像想像中一个快死的人那样走路了。他每走一两分钟,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他的步子软弱无力,很不稳,就像跟在他后面的那只狼一样又软又不稳;这天晚上,等到黑夜笼罩了光辉的大海的时候,他知道他和大海之间的距离只缩短了不到四哩。
这一夜,他总是听到那只病狼咳嗽的声音,有时候,他又听到了一群小驯鹿的叫声。他周围全是生命,不过那是强壮的生命,非常活跃而健康的生命,同时他也知道,那只病狼所以要紧跟着他这个病人,是希望他先死。早晨,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这个畜生正用一种如饥似渴的眼光瞪着他。它夹着尾巴蹲在那儿,好像一条可怜的倒楣的狗。早晨的寒风吹得它直哆嗦,每逢这个人对它勉强发出一种低声咕噜似的吆喝,它就无精打采(形容不高兴,不振作)地龇着牙。
太阳亮堂堂地升了起来,这一早晨,他一直在绊绊跌跌地,朝着光辉的海洋上的那条船走。天气好极了。[天气很好,对他是个机会,他再也不能承受恶劣的自然条件了。]这是高纬度地方的那种短暂的晚秋。它可能连续一个星期。也许明后天就会结束。
下午,这个人发现了一些痕迹。那是另外一个人留下的,他不是走,而是爬的。他认为可能是比尔,不过他只是漠不关心地想想罢了。他并没有什么好奇心。事实上,他早已失去了兴致和热情。他已经不再感到痛苦了。他的胃和神经都睡着了。但是内在的生命却逼着他前进。他非常疲倦,然而他的生命却不愿死去。[在面临绝境时,他的求生本能使他不轻言放弃,这表现了他对生命的执著的信念和坚强的意志。]正因为生命不愿死,他才仍然要吃沼地上的浆果和鲦鱼,喝热水,一直提防着那只病狼。
他跟着那个挣扎前进的人的痕迹向前走去,不久就走到了尽头——潮湿的苔藓上摊着几根才啃光的骨头,附近还有许多狼的脚印。他发现了一个跟他自己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厚实的鹿皮口袋,但已经给尖利的牙齿咬破了。他那无力的手已经拿不动这样沉重的袋子了,可是他到底把它提起来了。比尔至死都带着它。哈哈!他可以嘲笑比尔了。[因为比尔到死都没有放弃金子,最后死掉了,而他却可以活下来,把比尔的钱袋拿走。]他可以活下去,把它带到光辉的海洋里那条船上。他的笑声粗厉可怕,跟乌鸦的怪叫一样,而那条病狼也随着他,一阵阵地惨嗥。突然间,他不笑了。如果这真是比尔的骸骨,他怎么能嘲笑比尔呢?如果这些有红有白,啃得精光的骨头,真是比尔的话?[主人公从这一堆有红有白、被狼啃得精光的骨头中,看到了一种可怕的凶兆:比尔的命运不正是自己将要面临的残酷现实吗?同时主人公那宽厚善良的心也展现在我们面前。虽然他有许多理由怨恨和鄙视死掉的同伴,然而这种感情却一下子被他对死者的怜悯所抵消了。他觉得不该嘲笑一个曾同大自然作过斗争的死者,更不能嘲笑一个曾一度同他共同患难的同伴,尽管他有不可宽恕的过失。]
比尔无视同伴对自己的呼喊,作为一个尚有能力的人,向生命的希望奔去,可生命却与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比尔比“他”走得快却先倒下了。这正是背弃良知的懦弱人性的悲剧。
他转身走开了。不错,比尔抛弃了他;但是他不愿意拿走那袋金子,也不愿意吮吸比尔的骨头。不过,如果事情掉个头的话,比尔也许会做得出来的,他一面摇摇晃晃地前进,一面暗暗想着这些情形。[比尔在他受伤时抛弃了他,他应该恨他、报复他,但他没有,连比尔的金子都不愿拿走,也不愿像野兽那样吸食同伴的骨髓,虽然他非常需要食物。这是对比,用比尔的贪婪、自私、卑劣衬托出他精神的可贵,身处困境依然保持做人的道德良知。]
通过对比,写出他人性的善良。
他走到了一个水坑旁边。就在他弯下腰找鲦鱼的时候,他猛然仰起头,好像给戳了一下。他瞧见了自己反映在水里的脸。脸色之可怕,竟然使他一时恢复了知觉,感到震惊了。这个坑里有三条鲦鱼,可是坑太大,不好舀;他用白铁罐子去捞,试了几次都不成,后来他就不再试了。他怕自己会由于极度虚弱,跌进去淹死。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一层,他才没有跨上沿着沙洲并排漂去的木头,让河水带着他走。[较之第一次捉鲦鱼时的行为,他现在老练、理智多了。]
这一天,他和那条船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三哩;第二天,又缩短了两哩——因为现在他是跟比尔先前一样地在爬;到了第五天末尾,他发现那条船离开他仍然有七哩,而他每天连一哩也爬不到了。[反复地强调他与船之间的距离,一则写出他行动的艰难,一则告诉人们只有意志坚定,永不放弃的人才可能获得成功。]幸亏天气仍然继续放晴,他于是继续爬行,继续晕倒,辗转不停地爬;而那头狼也始终跟在他后面,不断地咳嗽和哮喘。他的膝盖已经和他的脚一样鲜血淋漓,尽管他撕下了身上的衬衫来垫膝盖,他背后的苔藓和岩石上仍然留下了一路血渍。有一次,他回头看见病狼正饿得发慌地舐着他的血渍,他不由得清清楚楚地看出了自己可能遭到的结局——除非——除非他干掉这只狼。于是,—幕从来没有演出过的残酷的求生悲剧就开始了——病人一路爬着,病狼一路跛行着,两个生灵就这样在荒原里拖着垂死的躯壳(qiào),相互猎取着对方的生命。
如果这是一条健康的狼,那末,他觉得倒也没有多大关系;可是,一想到自己要喂这么一只令人作呕、只剩下一口气的狼,他就觉得非常厌恶。他就是这样吹毛求疵(故意挑剔毛病,寻找差错。疵,cī)。现在,他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又给幻象弄得迷迷糊糊,而神智清楚的时候也愈来愈少,愈来愈短。[离成功越近,他的体力越差。]
有一次,他从昏迷中给一种贴着他耳朵喘息的声音惊醒了。那只狼一跛一跛地跳回去,它因为身体虚弱,一失足摔了一跤。样子可笑极了,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他的处境并不比狼好到哪里去,狼是他生存的一个严重的威胁,面对敌手,他当然无心无力去笑。]他甚至也不害怕。他已经到了这一步,根本谈不到那些。不过,这一会,他的头脑却很清醒,于是他躺在那儿,仔细地考虑。那条船离他不过四哩路,他把眼睛擦净之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同时,他还看出了一条在光辉的大海里破浪前进的小船的白帆。可是,无论如何他也爬不完这四哩路。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而且知道以后,他还非常镇静。他知道他连半哩路也爬不了。不过,他仍然要活下去。在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他居然会死掉,那未免太不合理了。命运对他实在太苛刻了。然而,尽管奄奄一息(形容气息非常微弱),他还是不情愿死。也许,这种想法完全是发疯,不过,就是到了死神的铁掌里,他仍然要反抗它,不肯死。[多么坚强有力的生命意志和求生的精神!]
他闭上眼睛,极其小心地让自己镇静下去。疲倦像涨潮一样,从他身体的各处涌上来,但是他刚强地打起精神,绝不让这种令人窒息的疲倦把他淹没。这种要命的疲倦,很像一片大海,一涨再涨,一点一点地淹没他的意识。有时候,他几乎完全给淹没了,他只能用无力的双手划着,漂游过那黑茫茫的一片;可是,有时候,他又会凭着一种奇怪的心灵作用,[是对生命的热爱和执著。]另外找到一丝毅力,更坚强地划着。[用比喻、动作描写烘托心理,形象地描述了主人公精力殆尽,仍不屈服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鲜明地把他奋力抗争的感人动态烘托出来。出色的描写让我们深刻领会到人物虽虚弱到极点而心灵仍执著的情态。它揭示了主人公战胜病狼的主观原因,衬托出他坚强不屈的性格。]
写人与狼漫长的对峙。在这一部分中,着重刻画的人的性格是坚忍顽强,不畏艰难险阻。
他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现在,他能够听到病狼一呼一吸地喘着气,慢慢地向他逼近。它愈来愈近,总是在向他逼近,好像经过了无穷的时间,但是他始终不动。它已经到了他耳边。那条粗糙的干舌头正像砂纸一样地摩擦着他的两腮。[真切地写出了人狼之间第一次较量的情况。]他那两只手一下子伸了出来——或者,至少也是他凭着毅力要它们伸出来的。他的指头弯得像鹰爪一样,可是抓了个空。敏捷和准确是需要力气的,他没有这种力气。
那只狼的耐心真是可怕。这个人的耐心也一样可怕。这一天,有一半时间他一直躺着不动,尽力和昏迷斗争,等着那个要把他吃掉、而他也希望能吃掉的东西。有时候,疲倦的浪潮涌上来,淹没了他,他会做起很长的梦;然而在整个过程中,不论醒着或是做梦,他都在等着那种喘息和那条粗糙的舌头来舐他。
他并没有听到这种喘息,他只是从梦里慢慢苏醒过来,觉得有条舌头在顺着他的一只手舐去。他静静地等着。狼牙轻轻地扣在他手上了;扣紧了;狼正在尽最后一点力量把牙齿咬进它等了很久的东西里面。可是这个人也等了很久,那只给咬破了的手也抓住了狼的牙床。于是,慢慢地,就在狼无力地挣扎着,他的手无力地掐着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慢慢摸过来,一下把狼抓住。五分钟之后,这个人已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狼的身上。他的手的力量虽然还不足以把狼掐死,可是他的脸已经紧紧地压住了狼的咽喉,嘴里已经满是狼毛。半小时后,这个人感到一小股暖和的液体慢慢流进他的喉咙。这东西并不好吃,就像硬灌到他胃里的铅液,而且是纯粹凭着意志硬灌下去的。后来,这个人翻了一个身,仰面睡着了。[在这部分中,写到了他的感受,突出了心理活动,生动形象地描写了人与狼搏斗的动作、过程。“无力”的狼、“无力”的手,形象地写出了人与狼的当时的境况。而“慢慢地”“一下”却又写出了人的计谋已久,也预示了人的最终获胜。牙咬手,手抓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搏斗方式,只有在奄奄一息的人和同样衰弱垂死的病狼之间才有可能发生。牙和手都无力了,可是人终于用另一只手慢慢摸过来,“一下把狼抓住”了。几分钟后,人把全身重量都压在狼的身上,可惜他的双手已无力把狼掐死。可是他还要用嘴咬住狼的咽喉。终于,狼死掉了,像“铅液”一样的狼血灌入人的胃里。人战胜了狼,杀死了狼,喝了狼的血,而不是相反。]
这部分可以说是故事的一个高潮:人与狼殊死搏斗并胜利。通过对主人公内心世界和细节、动作的刻画,揭示了主人公身处困境却不肯向困难低头,顽强不屈同自然作坚决斗争的坚强意志和热爱生命的深刻主题。
捕鲸船“白德福号”上,有几个科学考察队的人员。他们从甲板上望见岸上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它正在向沙滩下面的水面挪动。他们没法分清它是哪一类动物。但是,因为他们都是研究科学的人,他们就乘了船旁边的一条捕鲸艇,到岸上去察看。接着,他们发现了一个活着的动物,可是很难把它称作人。它已经瞎了,失去了知觉。它就像一条大虫子在地上蠕动着前进。它用的力气大半都不起作用,但是它老不停,它一面摇晃,一面向前扭动,[他是在凭着生命的本能,一种顽强的求生意志在前进。]照它这样,一点钟大概可以爬上二十呎。
三星期以后,这个人躺在捕鲸船“白德福号”的一个铺位上,眼泪顺着他的削瘦的面颊往下淌,他说出他是谁和他经过的一切。同时,他又含含糊糊地、不连贯地谈到了他的母亲,谈到了阳光灿烂的南加利福尼亚,以及橘树和花丛中的他的家园。[在他的心底,一直装着他的母亲、阳光灿烂的南加利福尼亚,以及橘树和花丛中的他的家园,这是他得以生还的精神力量。]
没过几天,他就跟那些科学家和船员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吃饭了。他馋得不得了地望着面前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焦急地瞧着它溜进别人口里。每逢别人咽下一口的时候,他眼睛里就会流露出一种深深惋惜的表情。[神态描写,写出他的心态。]他的神志非常清醒,可是,每逢吃饭的时候,他免不了要恨这些人。他给恐惧缠住了,他老怕粮食维持不了多久。他向厨子、船舱里的服务员和船长打听食物的贮藏量。他们对他保证了无数次,但是他仍然不相信,仍然会狡猾地溜到贮藏室附近亲自窥探。[这是荒原跋涉中留下的后遗症。]
看起来,这个人正在发胖。他每天都会胖一点。那批研究科学的人都摇着头,提出他们的理论。他们限制了这个人的饭量,可是他的腰围仍然在加大,身体胖得惊人。
水手们都咧着嘴笑。他们心里有数。等到这批科学家派人来监视他的时候,他们也知道了。他们看到他在早饭以后萎靡不振地走着,而且会像叫花子似的,向一个水手伸出手。那个水手笑了笑,递给他一块硬面包。他贪婪地把它拿住,像守财奴瞅着金子般地瞅着它,[用了作比较的方法,写出他对食物的占有欲。]然后把它塞到衬衫里面。别的咧着嘴笑的水手也送给他同样的礼品。[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是不可能理解他这种近乎荒唐的举动的。饥饿给了他太多痛苦的记忆。]
这些研究科学的人很谨慎。他们随他去。但是他们常常暗暗检查他的床铺。那上面摆着一排排的硬面包,褥子也给硬面包塞得满满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塞满了硬面包。然而他的神志非常清醒。他是在防备可能发生的另一次饥荒——就是这么回事。研究科学的人说,他会恢复常态的。事实也是如此,“白德福号”的铁锚还没有在旧金山湾里隆隆地抛下去,他就正常了。
尾声:他得到援助,获救。
这是一篇逼真的小说,紧张的故事情节中没有一点作者人为的痕迹,没有多余的议论,它只是清晰地展示了一个人在荒原中历尽艰难的求生过程,不动声色地描绘出了生命的伟岸和强大,弘扬了一种硬汉精神。
小说的象征意味非常浓厚,这是西方许多文学作品的艺术特点。小说主人公没有名字,仅以“他”指代,显然隐含着作者以他作为整个人类象征的用意所在,而小说中的“狼”更可以看作险恶的自然环境与自然力量的一种隐喻。
形象概要
他——坚毅勇敢、顽强不屈、热爱生命。
写作特色
1.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特色。
从《热爱生命》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作者批判现实主义的态度。小说主人公是一个远离家园到北方的淘金者,代表下层人民。在他身上体现出劳动者的高尚品质和坚强性格,他的这些品格是在长期同自然的斗争中、在艰苦的磨炼中培养起来的,是健康而鼓舞人心的。《热爱生命》中的主人公是作者刻画的最为成功的超人形象之一。他意志坚强、富于毅力、不畏困难,同大自然勇敢斗争;在饥饿、寒冷和伤痛中顽强挣扎;在同病狼的搏斗中获得胜利,终于战胜死亡。主人公具有一种超越常人的特殊意志和“超人”的品质,他的顽强意志和勇敢精神几乎超越了生命的极限——这就是他的“生命意志”,一种原始的生命的本能力量;“事实上,他早已失去了兴致和热情”。但他就是凭着超人的意志和对生命的热爱和执著向象征生机与希望的远方“明亮光辉的大海”和大船爬去并最终获救,高奏了一曲令人荡气回肠的生命的赞歌。
小说现实主义写作手法中洋溢着浓厚的浪漫主义气息,真情实感与浪漫、虚构的场景融为一体,充满了惊险和精彩的冲突情景,构成了《热爱生命》的艺术特色之一。
2.细节和内心世界的刻画,让人物用行动表现自己的性格。
《热爱生命》中,作者对人物心境作了极富感染力和表现力的写照。人和狼最后的格斗是小说最为精彩的场面,也是高潮部分:他从梦中苏醒过来,因为已感觉到有条舌头正在舐他的手——正是那只跟踪着他已经很久的病狼,“他静静地等着。狼牙轻轻地扣在他手上了;扣紧了;狼正在尽最后一点力量把牙齿咬进它等了很久的东西里面。可是这个人也等了很久,那只给咬破了的手也抓住了狼的牙床”。牙咬手,手抓牙,真是从未有过的奇特的格斗方式,只有在奄奄一息的人和同样衰弱垂死的病狼之间才可能发生。渐渐地,牙和手都无力了,可是人还用另一只手偷袭过来,“一下把狼抓住”了。几分钟后,人把全身重量都压在狼的身上,可惜他的双手已无力把狼掐死。可是他还要用嘴咬住狼的咽喉……终于,狼死掉了,像“铅液”一样的狼血灌入人的胃里。人战胜了狼,杀死了狼,喝了狼的血,而不是相反。通过上述对主人公内心世界和细节、动作的刻画,揭示了主人公身处困境却不肯向困难低头,顽强不屈地同自然作坚决斗争的坚强意志和热爱生命的深刻主题。
3.比喻、象征手法的运用。
《热爱生命》运用了大量比喻和象征来揭示主题和人物性格。小说中有一个显著的象征——“狼”。狼是自然界中的“强者”。《热爱生命》所制造的场景巧妙地把进化论“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观点渗透到故事中。那艰难地爬行着的主人公和那一直尾随其后的饥饿不堪、奄奄一息的狼面临同样简单而清晰的选择:要么战胜对方生存下去,要么被对方战胜,沦为牺牲品。主人公正是在同自然的斗争中不断磨炼自己,培养了坚毅、勇敢的性格和顽强不屈的生命意志,在同“狼”的最后搏斗中取胜,成为真正的“强者”。而小说中这只“病狼”已不再是“强者”,在“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法则下,它注定要被淘汰,成为“强者”的牺牲品。
《热爱生命》既有严肃的现实主义写实性,同时又洋溢着浪漫主义的传奇色彩。通过比喻和象征手法的运用,成功地塑造了一个生命意志坚强、具有鲜明性格和超人勇气的强者形象。他那坚忍不拔的求生意志体现出人类在痛苦逆境中渴求生存的强烈愿望,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主旨探究
对本文的主旨有如下表述:
1.本文通过对主人公战胜荒原恶劣环境的故事的描写,赞美了人性的伟大和坚强,揭示了主人公身处困境却不肯向困难低头,顽强不屈地同自然作坚决斗争的坚强意志和热爱生命的深刻主题。
2.主人公怀着发财的梦想,历尽千辛万苦,结果一个丧了命,一个虽然获救却两手空空。作者通过这个故事,意在告诫人们:金钱财富都是身外之物,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
3.比尔没有受伤最终却葬身荒野,另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却最终活了下来。它告诉人们:人生中有许多东西是不可放弃的,人之所以为人,友谊、道义和责任是不可缺少的。
对本文的主旨你是怎么看的呢?

《家庭女教师》课文解读


《家庭女教师》课文解读
两个孩子现在单独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灯已经关了,她们之间笼罩着一片黑暗,只有两张床在隐隐约约(看起来或听起来不很清楚,感觉不很明显)地发白。两个孩子的呼吸都很轻微,人家简直会以为她们都睡着了。[“简直”和“以为”表明她们并没有睡着,该睡觉的时间而两个孩子睡不着,暗示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喂!”一个声音说道。这是那个十二岁的女孩。她轻轻地、有些提心吊胆(形容十分担心或害怕)地向黑暗里发问。“什么事?”从另外一张床上传来姐姐的回答。她比妹妹只大一岁。
“你还醒着哪。好极了。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那边没有回答。只听见床上发出一阵窸窸窣窣(象声词,形容极细小的摩擦声。窸窣,xīsū)的声音。[没有语言,但有行动,说明姐姐已经响应她了。]姐姐撑坐起来,带着期待的神情向这边望过来,可以看见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你知道吗……我早就想跟你说……不过你先告诉我,这几天你不觉得我们的小姐有点儿怪吗?”
另一个女孩迟疑了一会儿,沉思起来。“有点儿,”接着她说道,“可是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不像原来那样严厉了。最近我有两天没做作业,她也没说什么。再就是她有点儿那样——我也说不好。反正我觉得她现在根本不管我们了,她老是坐在一边,也不跟我们一块玩了,从前她老跟我们一起玩的。”[家庭女教师还没有出场,读者已经通过孩子的叙述知道她和原来有了不一样了,她变化的原因是什么?小说开头就通过两姐妹给读者设置了一个悬念。借用小姐妹来写家庭女教师的变化,比直接叙述要方便得多。]
“我看她很伤心,只是不愿意让人家知道。她现在钢琴也不弹了。”
通过这一段对话,从孩子的眼睛里看出女教师与以往的不同。
又是一阵沉默。
接着姐姐提醒妹妹:“你不是有事要说吗?”
“是啊,可是这事你谁也不许告诉,的确不许告诉任何人,妈妈也好,你的小朋友也好,都不许告诉。”[这是一个聪明的小姑娘,她很谨慎。]
“我不告诉,我不告诉!”姐姐已经不耐烦了,“到底是什么事呀!”[写出姐姐的好奇和焦急。]
“是这样……刚才,我们上床睡觉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还没跟小姐道晚安呢。我的鞋都已经脱了,[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交代,因为只有赤脚轻轻地跑过去,才不会有声音,才不会被小姐发现。]可是我又跑到她房里去,你知道吗,我轻手轻脚地跑过去,想吓她个冷不防(没有预料到;突然)。我小心翼翼(原形容严肃虔敬的样子,现用来形容举动十分谨慎,丝毫不敢疏忽)地打开房门。起先我还以为她不在房里呢。灯亮着,可是我没看见她。突然——我吓了一大跳——我听见有人在哭,我一下子看见她衣服穿得好好地躺在床上,脑袋埋在枕头里。她在抽抽搭搭地哭,我吓得浑身直哆嗦。可是她没有瞧见我。于是我又轻手轻脚地重新把门关上。我身上抖得厉害,只好在门口一动不动地呆上一会儿。[女教师一直和她们在一起玩,看管照顾着她们,很大意义上比她们的父母更让她们亲近和信赖,而现在她却哭了,成人的哭在孩子看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浑身哆嗦”“身上抖得厉害”非常逼真地写出了小女孩的心理感受。]这时,我在房门外还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在哭呢。后来我就赶紧跑回来了。”
她们两个又不吭声了。然后一个女孩轻轻地说了声:“可怜的小姐!”这句话在屋子里颤抖,就像一个阴郁的音符迷失在空中,接着又复归于沉寂。[用比喻的修辞手法,写出小姐妹俩在知道家庭教师哭泣时的迷惘和隐隐的担忧。]
“我真想知道,她干吗哭,”妹妹又开口说道,“这几天她又没跟什么人吵过嘴。妈妈现在也不再没完没了地挑她的刺了。[“现在”一词说明女主人曾经经常挑剔她。]我们肯定也都没惹她生气,那她干吗哭成这样?”
“我倒有点儿明白,她干吗哭,”姐姐说道。
“干吗哭?告诉我,她干吗哭?”
姐姐犹豫了一会儿,末了说道:“我想,她在恋爱了。”
“恋爱?”妹妹惊讶地一愣,“恋爱?爱上谁了呢?”
“你难道一点也没看出来?”
“该不是爱上了奥托吧?”
“不是奥托是谁?奥托难道没有爱上她?他上大学,在咱们家已经住了三年,可从来也没有陪我们出去玩过,他干吗这几个月突然一下子每天都陪我们出去呀?小姐到我们家来以前,他对我好吗?对你好吗?可是现在他成天围着我们转来转去。不管是人民花园、城市公园或者普拉特尔(维也纳的一座著名的公园,位于多瑙河和多瑙河运河之间),我们跟小姐到哪儿去,都会碰巧遇见他,总是碰巧。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连珠炮似的发问,活现出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形象,也表现出她平时的细心,如果没有她平时的细心,后文的一系列偷听行为和心理变化便成为不可能,惟有细心敏感的孩子才多注意身边的人和事,大大咧咧的孩子便不会有这许多烦恼。]
妹妹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的……是的,我当然觉得有点儿奇怪。可我一直以为,这是……”
她的声音变了。[写出妹妹的吃惊和紧张程度,连声调都变了。]她不再往下说了。
“我起先也以为是那样,我们这些女孩子都挺傻。可是我总算及时发现,他只不过是拿我们做幌子(本指商店门外表明所卖商品的标志,这里指进行某种活动时所假借的名义。幌,huǎng)罢了。”
现在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了。[她们想不出原因,一时便无语。]谈话似乎已经结束。
姐妹俩已经陷入沉思或者已经进入梦乡。
这时妹妹又一次无可奈何(没有一点办法)地在黑暗中说道:“可她干吗又要哭呢?奥托不是挺喜欢她吗?我一直以为,恋爱一定是挺美妙的。”
“我不知道,”姐姐带着沉思神往的神情说道,“我原来也一直认为,恋爱准是非常美妙的。”
在困倦欲睡的女孩的唇边又一次轻轻地、惋惜地吐出一声:“可怜的小姐。”[孩子们从直觉上得出女教师是受了委屈,她们对她很同情。]
然后屋里一片寂静。
第一部分,故事的开端,明写孩子们无意间窥探到家庭女教师的哭泣而引起的心理波动,暗写女教师被纨绔子弟奥托冷淡。
在这一部分当中,作者设计了一个睡觉前的场景,这样两个小女孩就可以毫无干扰地进行她们的谈话,而这篇小说也就自然而然地以小女孩的视角来叙述故事了。
第二天早上她俩不再谈起这件事情,可是,姐妹俩都感觉到,两个人的脑子里转的是同样的念头。她们两个互相绕着走,彼此躲来躲去,可是等到她俩从侧面打量女教师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相遇在一起。[细节描写,逼真地写出了有了心事的小姐妹俩的心理活动,“两个互相绕着走,彼此躲来躲去”“两个人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相遇在一起”,作者就是通过她们外在的行动来表现她们的内心。]吃饭的时候,她们仔细观察奥托,仿佛这个在她们家里住了几年的堂兄是个陌生人。她们不跟他说话,可是在低垂的眼皮底下,她们一个劲儿地斜着眼睛瞅他,看他是不是在跟小姐打暗号。[侧重于人物的心理活动描写,“不跟他说话”是她们怕一张嘴就泄露了心底的秘密,从“低垂的眼皮底下”“斜着眼睛瞅”,写出小姐妹俩的狡黠。]姐妹俩都坐立不安。吃完饭以后,她们也不去玩,却心慌意乱地东忙西忙,瞎忙一气,[行动上的张皇失措正是内心慌乱的显示,而她们内心的慌乱只是想探出一个关于成人之间的一个秘密。]急于想要探听这个秘密。到了晚上,两个女孩中的一个只不过淡淡地随口问了一句,仿佛她对这事漠不关心(形容对人或事物十分冷淡,一点也不关心)似的:“你又看出什么了吗?”“没有,”另一个说了一句,就掉过脸去。两姐妹似乎都有点怕谈起这件事情似的。[心理描写,以她们所受到的教育,小孩子是不应该探察大人之间的秘密的。]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两个孩子默默地观察着,绕着圈子探索着,她们忐忑不安(心神不定,静不下心来,忐忑,tǎntè)而又不知不觉地感觉到正在接近一个闪烁不定的秘密。
几天以后,妹妹终于发觉,女教师在吃饭的时候,暗暗地向奥托使了个眼色,奥托点点头算是回答。妹妹激动得身子一颤。[写出妹妹的兴奋与紧张,早就希望证实她们的猜想,现在终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她在桌子底下伸过手去,轻轻地碰一碰姐姐的手。等姐姐转过脸来,她就用她发光的眼睛瞅了姐姐一眼。姐姐马上就会意了,立刻也坐立不安起来。[姐姐与妹妹同样的兴奋与紧张。]
大家吃完饭刚站起来,女教师就对两个孩子说:“你们回屋去自己玩一会儿吧。我有点头疼,想休息半个钟头。”
两个孩子垂下眼睛。她们小心翼翼地互相用手碰了碰,好像彼此都想提醒一下对方似的。女教师刚走,妹妹就一步蹦到姐姐跟前:“你瞧着,现在奥托要到她房里去了!”
“那还用说!所以她才把我们支开啊!”
“咱们得到她门口去偷听!”
“可是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
“谁会来呀?”
“妈妈呗。”
妹妹吓了一跳,“是啊,那……”
“我有主意了,你猜怎么着?我在门口偷听,你留在走廊里,要是有人来了,你就给我个暗号。这样我们就保险了。”
妹妹噘(juē)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可是你到时候什么也不告诉我。”
“全都告诉你!”
“真的全都告诉我?……可什么也不许拉下啊!”
“当然,人格担保。听见有人来,你就咳嗽一声。”
她俩等在走廊里,浑身哆嗦,心情激动。她们的心脏怦怦直跳。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两个孩子紧紧地挨在一起。[写出小姐妹俩的紧张激动,第一次发现女教师哭泣,毕竟是妹妹的无意所为,而现在她们决定要自己去探察一个大秘密,别无选择,只好偷听,而偷听在她们懵懂的意识当中是不光彩的——虽然如此,这件事情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期待和对自己偷听行为的胆怯使他们无比的紧张激动。]
传来脚步声。姐妹俩赶忙跑开,躲进暗处。果然不错,来的是奥托。他握住门把,门随后又关上。[通过俩姐妹的眼睛写奥托的行动。]姐姐像支箭似的射了过去,贴在门上,屏息静气,侧耳细听。[比喻的修辞手法,写出姐姐心情的急切。]妹妹不胜向往地望着这边。[这一句话写出了妹妹的心理活动:她很想在第一时间里亲耳听到他们都谈了些什么,但是她答应了姐姐,负责“警戒”,不能随便离开“岗位”。]好奇心折磨着她,使她离开指定的岗位,悄悄地溜了过来。可是姐姐生气地把她推开。她只好又去等在外面,两分钟、三分钟,在她看来简直像永恒一样的漫长。她焦急难耐,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姐姐什么都听见了,而她一点也没听着。她又急又气,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很形象地描摹出妹妹的又着急又无奈又生气的心态。]这时那边第三个房间里有扇门砰地关上了,她咳嗽一声。姐妹俩连忙跑开,溜进她们自己的房间。进屋以后还上气不接下气地站了一会儿,心跳得厉害。[这件事真的很刺激,使她们紧张而兴奋。]
接着妹妹便急切地催她姐姐:“好啦,快……告诉我吧!”
姐姐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末了她非常困惑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
“这事真奇怪。”
“什么事……什么事呀!”妹妹气喘吁吁地把这句话吐了出来。于是姐姐拼命回想。妹妹凑过来,紧挨着她,生怕漏掉了一个字。[妹妹急于打听事情的真相,很形象地写出妹妹的急切心情。]
“这事真奇怪……跟我原来想的,完全不一样。我猜奥托进了房间以后,准是想跟她拥抱或者接吻,因为她跟他说道:‘别这样,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谈。’我看是一点儿也看不见,因为钥匙孔里插着钥匙,可是听却听得很清楚。‘出了什么事啦?’奥托接着问道。可我从来没有听见他这样说过话。你也知道,他平时说话总喜欢大叫大嚷,粗声粗气。可这句话,他却说得战战兢兢(形容因害怕而微微发抖的样子),我马上就感觉到,他不晓得怎么搞的,心里有点害怕。[平时的大叫大嚷、粗声大气,和现在的战战兢兢形成鲜明的对比,刻画出一个平时颐指气使遇事却胆小如鼠的公子哥的丑恶嘴脸。]小姐想必也看得出来,他在撒谎,因为她只是非常低声地说了一句:‘你早就知道了’——‘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是吗?’她就说了——说得那样悲伤,悲伤极了——‘那你干吗一下子不理我了?一个礼拜以来,你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你尽是躲着我,也不再跟孩子们一起出去了,你也不再到公园里来了。难道我一下子就成了陌生人了?啊,你早已知道,为什么你忽然远远地避开我。’他不作声,后来说道:‘我快考试了,我得好生复习功课,没功夫干别的。现在也只能这样。’这下她就哭开了,然后一面哭一面对他说,可是说得非常温柔非常动人:‘奥托,你干吗要撒谎呢?你还是说实话吧,你对我撒谎,你这样做应该吗?我对你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可是我们两人之间得把话讲讲清楚。你分明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我从你的眼睛就看出来了。’——‘说什么呀?’他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是声音非常的微弱。这时她就说了……”
通过小女孩之口从侧面刻画出两人物形象:一个是自私懦弱的无责任感的纨绔子弟形象,一个是温柔无助的家庭女教师形象。小女孩的叙述不带什么感情色彩,但读者依然能够感觉到她的爱憎。
小女孩说到这里,突然身子哆嗦起来,激动得说不下去了。[暗示下面将有什么让她害怕的消息。]妹妹更紧地偎依着她。“什么……说了什么呀?”
“这时她就说:‘我不是有了你的一个孩子吗?’”
妹妹像闪电似的吓了一跳:“孩子!一个孩子!这不可能啊!”[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表现出妹妹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时的震惊、害怕。]
“可她就是这么说的。”
“你准听错了。”
“没错,没错!她把这话又重复了一遍。他也像你一样,跳了起来,叫道:‘一个孩子!’小姐好久没吭声,末了说道:‘现在该怎么办呢?’后来……”
“后来怎么啦?”
“后来你就咳嗽了,我就只好跑开。”[读者和妹妹一样,也想知道“后来的事情”,但“后来”的内容是故事情节将往下发展的,门“砰地关上了”,妹妹“咳嗽了一声”,不仅为读者留下了悬念,也正是情节发展的需要。]
妹妹感到非常惶惑,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面:“一个孩子!这怎么可能呢?她又在哪儿有这么个孩子呢?”[妹妹感到惶惑的事情也正是读者想了解的问题,作者是借了小姑娘的嘴说出了大家的疑惑。]
“我不知道。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也许在家里吧……在她上咱们家来以前。妈妈为了咱们俩当然不允许她把孩子带来。所以她才这样伤心。”[孩子天真的话语,让人在为女教师难过之时也为她们的天真所动容。]
“去你的吧!那时候她还根本不认得奥托呢!”她俩又一筹莫展(一点计策也施展不出来;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地沉默了,一面苦思苦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可使姐妹俩非常烦恼。妹妹又开始说道:“一个孩子!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她怎么会有个孩子呢?她又没结婚。只有结过婚的女人才有孩子,这我是知道的。”
“也许她结过婚了。”
“你别发傻好不好!总不是跟奥托结的婚吧!”
“为什么……?”
姐妹俩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形容彼此因惊惧或无奈而互相望着,都不说话),一筹莫展。
“可怜的小姐。”两姐妹当中的一个非常悲伤地说道。这句话一再出现,末了化为一声同情的叹息。同时,好奇心也一再燃起。
“究竟是个女孩还是个男孩?”
“谁又能知道呢?”
“你看怎么样……要是我去问问她,……非常、非常小心地问她。”
“你发疯了!”
“怎么啦……她不是跟咱们挺好的吗?”
“你在胡想些什么呀!这种事情人家是不跟我们说的。什么都瞒着我们。每次我们一进屋,他们就闭口不说了,尽跟我们瞎七搭八胡扯一气,好像我们还是小孩子似的,可我都已经十三了。你干吗要去问她呀,谁都不跟我们说真话。”[到底姐姐大一岁,似乎稍懂一些大人们惯常的手法,但从她的生气的抱怨中,我们不难感觉到大人们惯常的手法的失败,孩子们的不满。]
“可我真想知道一下。”
“你以为我就不想?”
“你知道吗……其实我最最不明白的就是,奥托居然会一点儿也不知道。一个人自己有个孩子,总是知道的,就像一个人自己有父母,也是知道的一样。”
“他只不过是假装不知道罢了,这个流氓!他老是装假。”[孩子的态度非常鲜明,爱憎分明。]
“可是这种事情他总不会装假吧。只有……只有在他想骗骗我们的时候,他才装假……”
这一部分写小姐妹俩关于小姐的孩子的讨论,以她们的知识和理解能力,她们搞不懂事情的真相,这让她们苦恼,但隐隐约约地,在她们的内心起了愤恨的情感,恨奥托的装假,是个流氓;恨大人们总是瞒着她们,不说真话。
这时小姐进屋来了。两姐妹立刻一声不响,假装在做作业。可是她们都从旁边斜着眼睛去瞅她。她的眼睛好像红了,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比平时颤抖得厉害些。[用孩子的眼光写小姐,奥托根本不忠于她的爱情,也不承担责任,她非常伤心痛苦绝望。]孩子们安静极了,她们突然怀着一种敬畏的心情,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看她。“她有个孩子,”她们老是想着这个念头,“所以她才这样悲伤。”慢慢地,她们自己也悲伤起来了。[写两个孩子的善良的心理,她们很同情小姐,这也是人性之初的善念。]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她们听到了一个突如其来(突然发生)的消息:奥托要离开她们家了。[这是他推卸责任的表现,他内心已经打定主意要抛弃家庭女教师了。]他跟他叔叔说,马上就要考试了,他得加紧复习,在这儿干扰太多。他准备到别处去租间房子住一两个月,到考完再回来。[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是借口罢了。]
两个女孩一听到这话,激动得要死。她们感到,这事和昨天的谈话之间有着一种秘密的联系。凭着她们敏锐起来的本能,她们感到这是一种懦怯行径,是一种逃跑行为。当奥托向她们告别的时候,她们态度粗暴,转过身去不理他。[她们的粗暴是一种不满和反抗,对奥托的逃跑怯懦行为的反抗和鄙视,在她们看来,这也是对小姐的声援。]但是,等他站在小姐面前的时候,她俩又斜着眼睛偷看。小姐的嘴唇微微抽搐(肌肉不随意地收缩的样子,搐,chù),可是她安详(从容不迫,稳重)地把手伸给他,一句话也不说。[通过孩子的眼睛写小姐稳重而自尊的形象。]
这几天两个孩子完全变了样子。她们不玩、不笑,眼睛失去了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光彩。她们心里又不安又不踏实,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极端的不信任。她们不再相信别人跟她们说的话,在每句话里都闻出谎言和计谋的味道。[不成熟的心智容易偏激。她们已经目睹了奥托的欺骗、虚伪和自私,在孩子幼小的心里,以为成人世界就是这样善于伪装和作假的,所以,她们开始怀疑周围所有的人。]她们成天东张西望到处偷听,窥探别人的一举一动,注意人家脸上肌肉的抽动、说话语气的变化。她们像影子似的跟在别人背后,耳朵贴在房门口,偷听别人说话。她们拼命想从自己的肩膀上摆脱这些秘密织成的黑暗的罗网,或者至少透过一个网眼向现实世界投去一瞥。那种孩子气的信念,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盲目性已经从她们身上脱落。然后,她们从郁闷的空气预感到山雨欲来,生怕错过了这个瞬间。自从她们知道,身边尽是谎言,她们也就变得坚韧而有心计,甚至变得诡诈起来,善于说谎。
这一节写小姐的遭遇给她们带来的巨大的心理刺激,他们失去了童年无忧无虑的快乐,怀疑周围的一切人和一切事,“变得坚韧而有心计,甚至变得诡诈且善于说谎”。
作者对小说中的人物好恶未置一词,但从他平静的叙述当中,读者依然能够读出这件事给小姐妹带来的伤害,所以自能感受出作者对人物的评价,自然而然引起读者对小姐妹的同情和怜惜,对奥托的愤怒和谴责。
在父母面前,她们假装天真烂漫,稚气十足,一转身就突然变得伶俐机警。她们的性格大变,变得神经过敏、焦躁不安。她们的眼睛原来具有一种柔和而宁静的光芒,现在燃烧得极为炽烈,眼神也变得更加深沉。她们在不断的侦察窥探的过程中孤立无援,结果她们彼此相爱得更为深切。有时候她们感到自己实在天真无知,强烈渴望得到柔情抚爱,会突然间互相热烈地拥抱起来,或者突然泪如雨下。[人性都是渴望关爱的,小姐妹曾经的生活也充满了幸福,可是,经过奥托事件后,她们对生活的美好信心完全失去,“互相热烈地拥抱”是因为她们需要彼此的关爱和鼓励,“泪如雨下”说明她们内心的委屈和对未来的忧惧。]看上去似乎无缘无故,她们的生活一下子变成了一种危机。
这一节继续写小姐的遭遇在她们心中产生的影响,她们现在急需有人来指点、引导,来疏导她们的心理。可是大人们忽视了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的心理变化,许多不健康的性格或心理大概都是孩童时期的经历在心里留下的阴影造成的吧。
许多屈辱她们直到现在才有所体会,当中有一种她们感受得最为深切。她们不声不响,一句话也不说,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小姐是这样地悲伤,应当尽可能使她心里高兴。她们勤勉而又仔细地做着作业,互相帮助。她们安安静静,不发一句怨言。小姐想要什么,她们总预先办到。[一方面写出她们的善良,一方面暗示人们:拯救这些孩子,使她们心理健康地成长现在还来得及。]可是这一切小姐一点也没注意,这使她们非常难过。在最近一个时期,小姐完全变了样子。有时候,一个女孩子跟她说话,她就一哆嗦,好像从睡梦中惊醒。她的目光也总要先彷徨(原来形容人走来走去,犹疑不决,拿不定主意往哪个方向去,这里指小姐因内心痛苦失落而表现的眼光无着落的样子,pánghuáng)片刻,才从远方慢慢地收回来。她常常一连坐上几个小时,呆呆地望着前方出神。[写孩子眼中的小姐的行为。她因为饱受打击和伤害,内心忧虑、痛苦可能还有羞愧,使她整天恍恍惚惚,若有所失。]于是女孩子们就踮起脚尖走来走去,免得惊扰了她。她们朦朦胧胧地、极为神秘地感觉到,现在她正在想念她那在远方什么地方的孩子呢。出自她们日益觉醒的女性的柔情,她们越来越爱她们的小姐,她现在变得这么温柔、这么可爱。她原来的那种生气勃勃、热情奔放的步伐现在变得更加沉着稳重,她的动作也变得更加谨慎小心。孩子们从这一切变化感觉到一种隐蔽的悲哀。她们从来没有看见她哭过,可是她的眼圈常常是红红的。[孩子的观察很仔细,这说明小姐经常在她们的背后哭过。]她们发现,小姐想要在她们面前掩盖她的痛苦。可她们没法帮她的忙,她们简直感到绝望了。
有一次,小姐把脸转向窗口,用手绢去擦眼睛,妹妹突然鼓起勇气,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说道:“小姐,您最近总是这么伤心,该不是我们惹您生气吧,您说呢?”[小姑娘的懂事和善良可见一斑,她是真心想帮小姐的,至少也想给小姐一些安慰。]
小姐深受感动地望着她,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不,孩子们,不是你们,”她说道,“绝对不是你们。”她温柔地吻了吻孩子的额头。
第二部分,故事的发展,明写小姐妹偷听女教师和奥托的谈话后的心理变化,暗写女教师遭纨绔子弟奥托抛弃。
她俩窥探着,观察着,在她们目光所及的地方发生的事情,她们一点也不放过。这几天,两姐妹中的一个有一次进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话。仅仅就是一句话,因为父母亲马上住口不说了。可是现在每一句话都可以在她们心里引起上千个猜想。“我也觉得有些异样,”妈妈说道,“我要把她找来盘问一番。”[家庭女教师的事情终于引起了主人的注意,故事将进一步发展。]小女孩起先以为这是说的她自己,吓得胆战心惊,跑去找姐姐商量求援。可是到吃午饭的时候,她们发现,她们父母亲的目光一直盯在小姐的那张漫不经心的、迷惘恍惚的脸上,然后互相交换眼色。[通过孩子的眼睛写她们的父母及她们的小姐。父母是老练有城府的,小姐却满腹心事,凄苦无助。]
吃完饭,母亲随口对小姐说了句:“请您呆会儿到我屋里来一趟,我要跟您谈谈。”[彬彬有礼的语言下面隐藏的是冷漠和自私。]小姐微微地低下了头。孩子们浑身猛烈哆嗦起来,她们感到,现在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虽然是对小姐说话,她俩却“哆嗦起来”,这说明她们现在已经非常敏感而多疑,任何一件跟她们有关或无关的事情都能让她们紧张和兴奋,她们预感,妈妈的谈话肯定与小姐,与奥托,与孩子有关,也许事情的真相马上就明白了。]
等小姐一进她们母亲的房门,她们就马上扑了过去。[“扑”这个动词表明她们的急切。]把耳朵贴在门上,把各个角落搜查一遍,偷听,窥探,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了。她们根本不再感到这样做有什么丑恶,有什么丢人,她们一心只想探听到人家瞒着她们的一切秘密。[与第一次偷听女教师和奥托谈话时的紧张、羞愧相比,她们现在已经很老练了,不仅表现在动作的熟练上,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毫无罪恶感了,这样的变化令人扼腕叹息。]
她们侧耳倾听,可是只听见嘁嘁喳喳(象声词,形容细碎的说话声音)的一片轻声耳语,她们的身体神经质地不住颤抖,她们生怕什么话都听不见。[写出她们的紧张和激动。]
屋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大,这是她们母亲的声音。听上去,恶狠狠的,像吵架似的。
“您以为大家都是瞎子,这种事情都没觉察到?凭您这样的思想和品德,您是怎样在尽您的本分的,我可以想像得出。我竟然委托这样一个人去教育我的孩子,教育我的女儿,天晓得您是怎样忽视她们的教养来着……”
小姐好像回答了一句什么。可是她说得声音太轻,孩子们都没听清。[一个声音“越来越大”“恶狠狠的”,“像吵架似的”,一个声音“太轻”,让人听不清,从声音的高低上也可以反映人物的心理。母亲高声大气,她认为女教师给她丢人,没有尽到责任;女教师有一种负罪和耻辱感。]
“花言巧语,尽是借口!每个轻佻(言语举动不庄重,不严肃,佻,tiāo)的女人都有自己的借口。随便碰上个男人就跟了,别的什么也不想。余下的事反正有仁慈的上帝来料理。这样的人还想当女教师,还想去教育人家的女儿,简直是无耻!您总不至于认为,在您目前的情况下,我还会留您继续呆在我们家里吧?”[落井下石,写出母亲的冷酷、小市民心态。]
孩子们在门外偷听,一阵阵寒噤透过她们全身。[写孩子们的感受。]这番话她们一点也不明白,但是听到她们的母亲这样怒气冲冲地讲话,而小姐唯一的回答却是一阵猛烈的低声抽泣,她们感到害怕。孩子们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可是她们的母亲似乎火气更大了。
“您现在大概只有哭天抹泪这一招了!这是不会使我心软的。对于这种人我绝不同情。您现在怎么办,跟我丝毫无关。您该去找谁,您自己心里明白。这事我问也不问您。我只知道,一个人下作到玩忽职守的地步,我是不能容忍的,她在我家里一天也不能多呆。”
回答的只是抽泣,绝望的、伤心透顶的抽泣。这呜呜咽咽(低声哭泣,wūyè)的抽泣像寒热似的使门外的孩子浑身打颤(zhàn)。她们有生以来也没有听见人家这样哭过。她们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哭得这样伤心的人是不会有过错的。她们的母亲这会儿不吭声,等待着。末了她突然粗暴地说道:“好吧,我想跟您说的就是这些。今天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早上来拿您的工钱。再见!”
这一部分写孩子们偷听到的内容,小姐妹的母亲没有正面出场,作者也没有对她的肖像作一字说明,但读者通过她的语言,完全可以感受到这个人物形象的性格特点:霸道蛮横、自私冷酷。
孩子们一下子从门口跳开,逃进自己的屋里。这是怎么回事?她们觉得这简直是个晴天霹雳。她们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站在那儿。[写孩子们在听了母亲与女教师的谈话后的表现,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亲会这样蛮不讲理地对待她们的小姐。]她们第一次不知怎地感觉到了现实生活的真实情况,第一次敢于对自己的父母感到一种类似愤懑(气愤;抑郁不平)的情绪。
“妈妈这样跟她说话,太卑鄙了。”姐姐咬着嘴唇说道。
妹妹听见这句放肆大胆的话,吓了一跳。[妹妹吓了一跳,说明她们姐妹俩平时对父母都是很尊敬的,但这一次为了小姐,姐姐生了正义的愤怒了。]
“可是我们根本一点也不知道,她到底干了什么事。”妹妹结结巴巴地抱怨。[妹妹似乎在替母亲辩解,她真的拿不准谁对谁错了。]
“肯定没干什么坏事。小姐不可能干坏事的。妈妈不了解她。”
“瞧她哭成那样。我听着心里直害怕。”
“是啊,真可怕。可是妈妈还跟她嚷嚷(rāng)来着。这真卑鄙,我跟你说吧,这真叫卑鄙!”
姐姐气得直跺脚,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这时小姐进屋来了。她看上去疲惫不堪。[小姐现在是心力交瘁。]
“孩子们,我今天下午有事,你们两个就自己呆着吧,好吗?可以信得过你们吧,是不是?晚上我再来看你们。”
她说完就走,也没注意到孩子们激动的神情。
“你看见了吧,她的眼睛都哭肿了。我真不明白,妈妈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可怜的小姐!”
这句话又响了起来,充满了同情和眼泪。[她们的同情、友好和善良的天性在她们的小姐面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因为在她们的心里,小姐没有错,小姐应该得到同情和帮助。她们的多疑和粗暴是对付虚伪和不信任她们的人的,这反映她们纯真而令人感动的本性。]她们站在那儿,茫然不知所措。这时她们的母亲进屋来了,问她们想不想跟她一起乘车出去兜风。[几分钟前,她还疾言厉色地同孩子的家庭教师谈话,三言两语就把她开除了,现在却没事人一样轻松地要带孩子出去兜风,这说明她根本就没有把家庭女教师的遭遇当作一回事,这也反映出当时上流社会对处于下层的家庭女教师一类的人的生死毫不在意。]孩子们支吾了半天。她们怕妈妈,同时她们心里又暗暗生气,[没有人尊重她们,把她们当回事,这是由孩童渐渐长大时经常产生的心理。]小姐要走了,这事竟一点儿也不告诉她们。她们宁可单独留在家里。[她们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表示对母亲的不满。]她们像两只雏燕,关在一个窄小的笼子里扑过来扑过去,被这股说谎和保密的气氛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用比喻的手法,表现小姐妹惊恐、焦灼、愤怒、无可奈何的心态。]她们考虑,是不是可以跑到小姐的房里去问问她,劝她留下来,对她说,妈妈冤枉她了。可是她们又怕惹得小姐不高兴。再说她们又感到羞愧:她们知道的一切,全是悄悄地偷听来的。她们不得不装傻,装得就跟两三个礼拜以前那样的傻。所以她们就呆在自己房里,度过整个漫长的无边无际的下午,思索着,流着泪,耳边始终萦绕着那些可怕的声音,时而是她们母亲的凶狠的、冷酷无情的怒吼,时而是小姐的使人心碎的呜咽。晚上小姐匆匆地到她们房里来看她们,跟她们道了晚安。孩子们看见她走出去,难过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她们真想还跟她再说些什么。可是现在,小姐已经走到门口了,又突然自己转过身来——似乎被她们无声的愿望给拉了回来——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水汪汪的、阴沉沉的。她搂住两个孩子,孩子们放声大哭起来,[对小姐的同情;小姐即将离开她们而她们毫无办法,无能为力;对小姐的留恋等使她们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她再一次吻吻孩子们,然后急步走了出去。[写出小姐对孩子们真心的爱和留恋。]
孩子们泪流满面地站在那儿。她们感到,这是诀别。
“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一个女孩哭道,“你瞧着吧,等我们明天放学回来,她已经不在这儿了。”
“我们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去看看她。那她肯定会把她的孩子给我们看的。”
“是啊,她人多好啊!”
“可怜的小姐!”这一声叹息已经在悲叹她们自己的命运了。
“没有了她,我们怎么办,你能想像吗?”
“再新来个小姐,我是永远不会喜欢她的。”[她们并不是对子虚乌有的新小姐有成见,而是觉得惟有讨厌新小姐才是对她们小姐的一种声援、一种爱。]
“我也不会。”
“谁也不会对我们这么好。再说……”
她不敢把话说出来。但是,自从她们知道,她有了个孩子,一种下意识的女性的感情使她们对她肃然起敬。她们两个老是想着这事,现在已经不再怀着那种孩子气的好奇心,而是深深的感动,充满了同情。
“喂,”一个女孩说道,“你听我说。”
“什么呀!”
“你知道吗,我真想在小姐走以前,让她再高兴一下。让她知道,我们都喜欢她,我们跟妈妈不一样。你愿意吗?”
“那还用问吗?”
“我想过了,她不是特喜欢丁香花吗。那我就想,你猜怎么着,我们明天早晨上学以前,就去买它几枝回来,然后放到她屋里去。”[孩子们决定用自己的行动表达对小姐的热爱。]
“什么时候放进去呢?”
“吃午饭的时候。”
“那她肯定早就走了。你猜怎么着,我宁可一大清早就跑上街去,飞快地把花买回来,谁也不让看见,然后就送到她屋里去。”
“好,明儿咱们早早地起床。”
她们把自己的扑满(一种储蓄零钱的储钱罐)取来,一个子不拉地把她们攒的钱都倒在一起。一想到她们还能向小姐表示她们无声的、真心诚意的爱情,她们心里又高兴多了。
这一部分写孩子们为了让小姐高兴,也为了表达她们对小姐的真心的爱和喜欢,她们决定送丁香花给小姐。因为能为小姐做这一点让她高兴的事,她们非常高兴。孩子多么的单纯、可爱啊。
天刚亮,她们就起床了。她们微微颤抖的手里拿着盛开的美丽的丁香花去敲小姐的门,可是没人答应。[写出孩子们紧张又兴奋的心情,一方面她们为能给小姐送花表明她们的立场和感情,为替小姐做了点事而高兴,另一方面她们不知道小姐会有什么表现因而紧张。]她们以为,小姐还在睡觉,便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地溜进房去。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没人睡过。房里别的东西凌乱不堪。在深色的桌布上放着几封白色的信。两个孩子吓坏了。出了什么事了?
“我找妈妈去,”姐姐果断地说道。
她倔强(性格刚强不屈,juéjiàng)地站在母亲面前,眼色阴沉,毫无畏惧,她问道:“我们的小姐在哪儿?”[“我们的小姐”,“我们”二字极具挑战的味道,很有意味。“我们”仅指小姐妹两个,言下之意,小姐是属于我们两个的,你把她弄没有了,你怎么办?你得赔!]
“在她自己房里吧,”妈妈说道,感到十分惊讶。
“她房里没人,被子也叠得好好的没动过。她准是昨天晚上就走了。干吗不跟我们说一声?”[最后一句责问很有力量。]
母亲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女儿恶狠狠的、挑衅(借端生事,想引起冲突,tiǎoxìn)寻事的口气。她脸色刷的一下发白了,走到父亲房里去,父亲马上跑进小姐的房间。[写父亲的紧张状态。]
他在那里呆了好久。孩子们一直用愤怒的目光死盯着母亲。[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那么这种眼光就像刀子一样,直欲刺进母亲的心。]她看上去非常激动慌乱,都不怎么敢去看孩子们的眼光。
父亲终于出来了,他脸色灰败,手里拿着一封信,和母亲一起到自己房里去,和她嘁嘁喳喳地说些什么。孩子们站在门外,突然一下子不敢再偷听了。她们怕父亲发脾气。父亲现在这副神气是她们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暗示问题非常严重。]
母亲眼泪汪汪、气急败坏地从屋里出来。孩子们似乎被她们的恐惧所驱使,下意识地迎上前去,又想问个究竟。可是她口气生硬地说道:“上学去吧,已经晚了。”
孩子们只好去上学。她们在那儿坐了四五个钟头,夹在其他的孩子当中,像做梦似的,老师的话一句也没听见。[写满怀心事的孩子们心不在焉的神态。]一放学她们就发狂似的冲回家来。
家里一切照旧,只不过大家的心里好像都有一个可怕的念头。谁也不说,可是所有的人,甚至于佣人,眼光都很异样。母亲冲着孩子们迎了过来,她似乎已经胸有成竹(画竹子时,心里有一幅竹子的形象,比喻做事之前已经有通盘的考虑),要跟她们说点什么。她开口说道:“孩子们,你们的小姐不回来了,她……”
可是她不敢把话说完。两个孩子的眼睛炯炯发光、咄咄逼人,直盯着她的眼睛,以至于她不敢向她们当面撒谎。她转身就走,逃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写出母亲内心的虚弱和胆怯。]下午奥托突然出现了。家里派人去把他叫来,有封信是给他的。他的脸色也异常苍白。他神情慌乱,站在哪儿都觉得不合适。[“脸色苍白”是写他受刺激之大,“神情慌乱”是写他内心非常紧张。]谁也不跟他说话。大家都躲着他。他一眼看见缩在角落里的两个女孩,想跟她们打个招呼。“别碰我!”两姐妹当中的一个说道,厌恶得浑身直哆嗦,另一个在他面前吐唾沫。[孩子们的行为表现她们强烈的憎恨。]他狼狈不堪,不知所措,到处磨蹭了一会儿,然后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谁也不跟孩子们说话,她们彼此之间也不交谈。她俩脸色苍白,迷惘惆怅,像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刻不停地从一个房间串到另一个房间,串了一会儿,又碰在一起,用哭肿了的眼睛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也不说。[女教师的死在孩子心里引起了太大的震动。在她们的眼里,小姐那么温柔,那么好,但现在却被奥托以及母亲逼死了,她们幼小的心里还不明白社会的冷酷,她们只能从一个个具体的人身上来看成人的世界,这个社会原来那么可怕。她们仅有的善恶是非的标准无法衡量这个世界了。]她们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她们知道,别人欺骗了她们,所有的人都可能是坏蛋,卑鄙无耻。她们不再爱她们的父母亲,不再相信他们。她们知道,她们今后对谁也不能信任,而可怕的人生的全部重担今后都将压在她俩瘦削的肩上了。她们似乎从欢乐安适的童年时代一下子跌进了一个万丈深渊。[写巨大的打击和刺激之后,小姐妹俩的感受,漆黑一片,绝望极了。]她们现在还不能理解她们身边发生的可怕的事情,可是她们的思想正卡在这上头,几乎要把她们憋死。她们的面颊上泛起热病似的红晕,她们的眼里有一股凶狠的、激怒的眼神。在孤寂之中她俩像发冷似的荡来荡去。她们看人的神情是这样的可怕,谁也不敢跟她们说话,连她们的父母在内。[小姐的死使孩子受了很大的打击,她们仇恨一切人,这种仇恨只是因为她们喜欢的小姐死了。]她们脚不停步地在屋里转来转去,这反映出她们内心的骚动。虽然她俩谁都不说,可是都感到休戚相关(彼此间祸福互相关联。休,欢乐;戚,忧愁、悲哀),祸福与共。沉默,一种参不透、摸不准的沉默,一种执著的、既不哭喊、也无眼泪的深锁在心的痛苦,使她们跟谁都疏远,对谁都仇视。谁也接近不了她们,通向她们心灵的通道已经阻断,也许多少年都不会畅通。她们身边的人都觉得,她们是敌人,是两个再也不会原谅别人的坚决的敌人。因为从昨天起,她们就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如果说偷听大人的谈话,还只是小姐妹俩对成人世界的怀疑对大人之间发生的事产生迷惘、迷惑不清的话,那么,小姐的死却使孩子们开始仇视这个世界了,这是发现被欺骗后的本能的反应。在她们心灵的深处,关于社会,关于未来,她们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她们毕竟才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啊。]
这天下午她们年纪大了好几岁。一直到晚上,她们单独呆在她们黑洞洞的房间里的时候,儿童的恐惧才在她们心里觉醒,对孤寂的恐惧,对死人的恐惧,以及对模糊的事物充满了预感的恐惧。全家上下一片慌乱,竟忘了给她们屋里生火。她们冷得哆哆嗦嗦地钻进一条被子,[她们“哆嗦”,一则是天气寒冷,二则是内心的恐惧,而后者尤其让人痛心。]用她们细瘦的孩子胳臂紧紧地搂在一起,弱小的、还没有发育的身体互相紧贴,仿佛因为害怕而在寻找援助。她们一直还不敢互相说话。但是,妹妹终于热泪盈眶,姐姐也跟着抽抽搭搭地大哭起来。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痛哭。温暖的眼泪先是迟迟疑疑地,接着畅畅快快地流下来,沐浴着她们的面颊。她俩胸贴着胸,哭成一团,直哭得气噎喉干,死去活来。[她们哭,是因为她们委屈、无助和恐惧。]在黑暗中两个人化成一股痛苦,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在悲泣。她们现在已经不是在为她们的小姐而痛哭,也不是在为她们从此失去了父母而痛哭,而是一阵猛烈的恐惧震撼着她们。对这个陌生世界里可能发生的一切,她们感到害怕。她们今天已经心惊胆战地向这个世界投了最初的一瞥。她们现在已经踏入的人生,使她们望而生畏。这个人生像座阴森森的树林,矗立在她们面前,昏暗、逼人,可是她们得去穿过这座森林。她们混乱的恐惧感越来越模糊,几乎像是梦幻,她们悲伤的抽泣声也越来越轻微了。她们的呼吸现在柔和地融成一气,就像刚才她们的眼泪流在一起。就这样,她们终于沉入了梦乡。[孩子终于进入了梦乡,可是读者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谁知道这件事在孩子的心里将会投下怎样的阴影呢?]
第三部分,故事的高潮,写女教师被逼自杀在孩子心中引起的震动。
这篇小说以家庭女教师的遭遇为中心事件,但目的并不在于介绍事件的过程,而是重在描写这件事在两个小女孩心里引起的震动,她们的心灵所受的影响。作者用了细腻的笔触,详细地描述了孩子心灵的震颤。作者构思奇特,选取的角度独特,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形象概要
两个小姐妹——由天真单纯、无忧无虑而走向多疑、恐惧、无助。
女教师——温柔善良、自尊有修养、忠于爱情。
奥托——始乱终弃的纨绔子弟。
写作特色
1.独特的观察事件的角度。
这篇小说写的是成人世界的事情,但作者却通过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的眼睛来反映这个故事,角度新颖。由于孩童世界的单纯,她们看到的听到的东西会和事实有不小的出入,但读者会看得明白,这样不仅使作者在叙述中省却了不少麻烦,也使文章显得含蓄蕴藉,又增加了情趣。同时,以孩子的观察来写,便于表现孩子在整个事件中的感受,这样更容易产生艺术的震撼力量,因为没有一种力量能比孩子的心灵变化更能打动人心。
2.细腻、深刻、生动的心理刻画。
茨威格的小说淡化情节,不注重外部环境、客观世界、自然风光等外界事物的描述,独具匠心地透视人物奇妙的内心世界,通过丰富复杂、层次深刻的心理活动、心理悬念及心理瞬间,剖析人类的灵魂。作家全部的焦点只集中在人物的心理世界上,锐意揭示其中的奥秘,展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创作才华。
主旨探究
对本文的主旨有如下的表述:
1.这篇小说通过一对十二三岁的小姐妹的经历,写了一个家庭教师被一名纨绔子弟始乱终弃的故事,反映出资本主义社会两性关系的问题,暴露了资本主义上流社会的黑暗和罪恶。
2.小说写的是一个家庭教师被一名纨绔子弟始乱终弃的故事,作者的本意不在于表现爱情悲剧,而在于刻画出这幕悲剧在小姐妹俩心灵中引起的巨大震动以及她们对周围世界的新认识。
对本文的主旨你是怎么看的呢?

《哦,香雪》课文解读


一名优秀的教师在每次教学前有自己的事先计划,教师要准备好教案,这是老师职责的一部分。教案可以让学生更好的消化课堂内容,帮助教师营造一个良好的教学氛围。优秀有创意的教案要怎样写呢?下面是由小编为大家整理的“《哦,香雪》课文解读”,仅供参考,欢迎大家阅读。

《哦,香雪》课文解读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它和它的十几户乡亲,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皱褶里,从春到夏,从秋到冬,默默地接受着大山任意给予(给)的温存和粗暴。[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点,叙说火车打破了这里的宁静,给这里带来了变化。]
然而,两根纤细(非常细)、闪亮地铁轨延伸过来了。它勇敢地盘旋在山腰,又悄悄地试探着前进,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终于绕到台儿沟脚下,然后钻进幽暗的隧道,冲向又一道山梁,朝着神秘的远方奔去。
不久,这条线正式营运,人们挤在村口,看见那绿色的长龙一路呼啸,挟带着来自山外的陌生、新鲜的清风,擦着台儿沟贫弱的脊背匆匆而过。它走得那样急忙,连车轮辗轧钢轨时发出的声音好像都在说:不停不停,不停不停!是啊,它有什么理由在台儿沟站脚呢,台儿沟有人要出远门吗?山外有人来台儿沟探亲访友吗?还是这里有石油储存,有金矿埋藏?台儿沟,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具备挽住火车在它身边留步的力量。
可是,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列车时刻表上,还是多了“台儿沟”这一站。也许乘车的旅客提出过要求,他们中有哪位说话算数的人和台儿沟沾亲;也许是那个快乐的男乘务员发现台儿沟有一群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每逢列车疾驰而过,她们就成帮搭伙(合为一伙)地站在村口,翘起下巴,贪婪、专注地仰望着火车。有人朝车厢指点,不时能听见她们由于互相捶打而发出的一两声娇嗔(年轻女子娇媚地嗔怪)的尖叫。也许什么都不为,就因为台儿沟太小了,小得叫人心疼,就是钢筋铁骨的巨龙在它面前也不能昂首阔步,也不能不停下来。总之,台儿沟上了列车时刻表,每晚七点钟,由首都方向开往山西的这列火车在这里停留一分钟。
引子:火车开进了小山村。一列火车经过小山村台儿沟时,带给以香雪为代表的一群山村少女的种种冲击,以此折射出受现代文明冲击的农村蹒跚前进的身影。
这短暂的一分钟,搅乱(搅扰使混乱,扰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从前,台儿沟人历来是吃过晚饭就钻被窝,他们仿佛是在同一时刻听到大山无声的命令。于是,台儿沟那一小片石头房子在同一时刻忽然完全静止了,静得那样深沉、真切,好像在默默地向大山诉说着自己的虔诚(恭敬而有诚意)。[火车开进深山以前台儿沟的样子:这里的人们质朴纯洁,生活贫穷落后,被大山挡着,封闭保守,就像世外桃源一样,与世隔绝,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如今,台儿沟的姑娘们刚把晚饭端上桌就慌了神,她们心不在焉地胡乱吃几口,扔下碗就开始梳妆打扮。她们洗净蒙受了一天的黄土、风尘,露出粗糙、红润的面色,把头发梳得乌亮,然后就比赛着穿出最好的衣裳。有人换上过年时才穿的新鞋,有人还悄悄往脸上涂点胭脂。尽管火车到站时已经天黑,她们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思,刻意斟酌着服饰和容貌。[闭塞的台儿沟因为火车的经过而没有了过去的宁静,也扰乱了少女们的心。一方面是因为少女们天生的好奇心理,一方面是封闭的山寨对山外世界、对文明社会的向往之情,使她们每次都以极其隆重的方式——像过节一样梳妆打扮,去迎接那列只停一分钟的火车的到来。]然后,她们就朝村口,朝火车经过的地方跑去。香雪总是第一个出门,隔壁的凤娇第二个就跟了出来。
七点钟,火车喘息着向台儿沟滑过来,接着一阵空哐乱响,车身震颤一下,才停住不动了。姑娘们心跳着涌上前去,像看电影一样,挨着窗口观望。只有香雪躲在后边,双手紧紧捂着耳朵。看火车,她跑在最前边;火车来了,她却缩到最后去了。她有点害怕它那巨大的车头,车头那么雄壮地喷吐着白雾,仿佛一口气就能把台儿沟吸进肚里。它那撼天动地(形容声音响亮或声势浩大)的轰鸣也叫她感到恐惧。在它跟前,她简直像一叶没根的小草。[香雪的胆小、腼腆:看火车,她总是缩在后面。听火车的轰鸣也感到恐惧。在火车跟前,“简直像一叶没根的小草”。与下文她为了换到铅笔盒竟然登上了火车并为此而走30里的夜路构成强烈的反差。]
“香雪,过来呀,看!”凤娇拉过香雪向一个妇女头上指,她指的是那个妇女头上别着的那一排金圈圈。
“怎么我看不见?”香雪微微眯着眼睛。
“就是靠里边那个,那个大圆脸。看,还有手表哪,比指甲盖还小哩!”凤娇又有了新发现。[她们对山外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香雪不言不语地点着头,她终于看见了妇女头上的金圈圈和她腕上比指甲盖还要小的手表。但她也很快就发现了别的。“皮书包!”她指着行李架上一只普通的棕色人造革学生书包。就是那种连小城市都随处可见的学生书包。[香雪与其他姑娘们一样,对山外世界的装扮十分关注,对美的事物十分热烈地向往和追求。所不同的是,香雪在她们的追求中,更注重的是书包、铅笔盒之类的文化用品。因为她是台儿沟唯一考上初中的人。]
尽管姑娘们对香雪的发现总是不感兴趣,但她们还是围了上来。
“呦,我的妈呀!你踩着我脚啦!”凤娇一声尖叫,埋怨着挤上来的一位姑娘。她老是爱一惊一乍的。
“你咋呼(吆喝)什么呀,是想叫那个小白脸和你搭话了吧?”被埋怨的姑娘也不示弱。
“我撕了你的嘴!”凤娇骂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第三节车厢的车门望去。[在这好奇与向往的目光里,融入了少女对未来生活的个人梦想。]
那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乘务员真下车来了。他身材高大,头发乌黑,说一口漂亮的北京话。也许因为这点,姑娘们私下里都叫他“北京话”。“北京话”双手抱住胳膊肘,和她们站得不远不近地说:“喂,我说小姑娘们,别扒窗户,危险!”
“呦,我们小,你就老了吗?”[凤娇说话大胆直率,缩小了年龄距离,暗示下文凤娇对“北京话”非同一般的感情。]大胆的凤娇回敬了一句。
姑娘们一阵大笑,不知谁还把凤娇往前一搡,弄得她差点撞在他身上。这一来反倒更壮了凤娇的胆,“喂,你们老呆在车上不头晕?”她又问。
“房顶子上那个大刀片似的,那是干什么用的?”又一个姑娘问。她指的是车厢里的电扇。
“烧水在哪儿?”
“开到没路的地方怎么办?”
“你们城里人一天吃几顿饭?”香雪也紧跟在姑娘们后面小声问了一句。
“真没治!”“北京话”陷在姑娘们的包围圈里,不知所措地嘟囔(连续不断地自言自语)着。
快开车了,她们才让出一条路,放他走。他一边看表,一边朝车门跑去,跑到门口,又扭头对她们说:“下次吧,下次一定告诉你们!”他的两条长腿灵巧地向上一跨就上了车,接着一阵叽里哐啷,绿色的车门就在姑娘们面前沉重地合上了。列车一头扎进黑暗,把她们撇在冰冷的铁轨旁边。很久,她们还能感觉到它那越来越轻的震颤。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静得叫人惆怅。姑娘们走回家去,路上总要为一点小事争论不休:
“谁知道别在头上的金圈圈是几个?”
“八个。”
“九个。”
“不是!”
“就是!”
“凤娇你说哪?”
“她呀,还在想‘北京话’哪!”有人开起了凤娇的玩笑。
“去你的,谁说谁就想。”凤娇说着捏了一下香雪的手,意思是叫香雪帮腔。
香雪没说话,慌得脸都红了。她才十七岁,还没学会怎样在这种事上给人家帮腔(比喻支持别人,帮其说话)。
“他的脸多白呀!”那个姑娘还在逗凤娇。
“白?还不是在那大绿屋里捂的。叫他到咱台儿沟住几天试试。”有人在黑影里说。
“可不,城里人就靠捂。要论白,叫他们和咱香雪比比。咱们香雪,天生一副好皮子,再照火车上那些闺女的样儿,把头发烫成弯弯绕,啧啧!‘真没治’!凤娇姐,你说是不是?”
凤娇不接茬儿(接着别人的话头说下去),松开了香雪的手。好像姑娘们真在贬低她的什么人一样,她心里真有点替他抱不平呢。不知怎么的,她认定他的脸绝不是捂白的,那是天生。
香雪又悄悄把手送到凤娇手心里,她示意凤娇握住她的手,仿佛请求凤娇的宽恕,仿佛是她使凤娇受了委屈。
“凤娇,你哑巴啦?”还是那个姑娘。
“谁哑巴啦!谁像你们,专看人家脸黑脸白。你们喜欢,你们可跟上人家走啊!”凤娇的嘴很硬。
“我们不配!”
“你担保人家没有相好的?”
……
不管在路上吵得怎样厉害,分手时大家还是十分友好的,因为一个叫人兴奋的念头又在她们心中升起:明天,火车还要经过,她们还会有一个美妙的一分钟。和它相比,闹点小别扭还算回事吗?
哦,五彩缤纷的一分钟,你饱含着台儿沟的姑娘们多少喜怒哀乐![“五彩缤纷”表明姑娘们对这一分钟的期盼,这里有她们的“喜怒哀乐”。表明她们对这一分钟内发生的故事,心情是复杂的,既高兴,又伤心,高兴是因为可以每天接触大山以外的现代文明,伤心是因为不能走出大山,融入现代文明的世界中去。]
日久天长,这五彩缤纷的一分钟,竟变得更加五彩缤纷起来,就在这个一分钟里,她们开始挎上装满核桃、鸡蛋、大枣的长方形柳条篮子,站在车窗下,抓紧时间跟旅客和和气气地做买卖。她们踮着脚尖,双臂伸得直直的,把整筐的鸡蛋、红枣举上窗口,换回台儿沟少见的挂面、火柴,以及属于姑娘们自己的发卡、香皂。有时,有人还会冒着回家挨骂的风险,换回花色繁多的纱巾和能松能紧的尼龙袜。
凤娇好像是大家有意分配给那个“北京话”的,每次都是她提着篮子去找他。她和他做买卖故意磨磨蹭蹭(比喻做事动作迟缓),车快开时才把整篮的鸡蛋塞给他。要是他先把鸡蛋拿走,下次见面时再付钱,那就更够意思了。[“故意磨磨蹭蹭”是因为喜欢,想多待一会,特别是开她玩笑后更有那一点意思了;“更够意思”是说“北京话”对她更好。这里她对“北京话”好,实质上表明她爱“北京话”所代表的现代都市文明。“北京话”可以理解为一种象征。]如果他给她捎回一捆挂面、两条纱巾,凤娇就一定抽出一斤挂面还给他。她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和他的交往,她愿意这种交往和一般的做买卖有所区别。有时她也想起姑娘们的话:“你担保人家没有相好的?”其实,有没有相好的不关凤娇的事,她又没想过跟他走。可她愿意对他好,难道非得是相好的才能这么做吗?香雪平时话不多,胆子又小,但做起买卖却是姑娘中最顺利的一个。旅客们爱买她的货,因为她是那么信任地瞧着你,那洁如水晶的眼睛告诉你,站在车窗下的这个女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受骗。她还不知道怎么讲价钱,只说:“你看着给吧。”你望着她那洁净得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的面孔,望着她那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的嘴唇,心中会升起一种美好的感情。[“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的面孔”着意刻画香雪的清纯;“美好的感情”是一种非常健康、非常纯洁的感情,不会有其他杂质,说明香雪纯净的美,可以感化别人,使别人的心灵也变得更美好。这是对人物的侧面描写,效果非常好。]你不忍心跟这样的小姑娘耍滑头,在她面前,再爱计较的人也会变得慷慨大度。[文章开始就从同伴的口中说出“咱们香雪,天生一副好皮子”。然后又通过乘客的眼睛描写香雪:在乘客的眼里,她的眼睛是“洁如水晶的”,面孔是“洁净的”,眼睛是“令人信任的”,嘴唇是“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的”。人们看到香雪不但心中会马上升起一种美好的感觉,而且不忍心跟她耍滑头,再爱计较的人也会变得慷慨大度。这些侧面描写不但表现出了香雪的美丽动人,而且还给读者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人人都可以按自己的审美标准想象香雪的美。]
有时她也抓空儿向他们打听外面的事,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打听什么叫“配乐诗朗诵”(那是她偶然在同桌的一本书上看到的)。有一回她向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打听能自动开关的铅笔盒,还问到它的价钱。谁知没等人家回话,车已经开动了。她追着它跑了好远,当秋风和车轮的呼啸一同在她耳边鸣响时,她才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可笑啊。
开端:姑娘们欢乐的时刻——向往文明。“大山”“火车”不仅仅是实物,它象征着封闭、传统与开放、现代。闭塞的台儿沟因为火车的经过而没有了过去的宁静,也扰乱了少女们的心,一方面是因为少女们天生的好奇心理,一方面是封闭的山寨对山外世界、对文明社会的向往之情,使她们每次都以极其隆重的方式——像过节一样梳妆打扮,去迎接那列只停一分钟的火车的到来。她们对山外的东西充满了好奇:一个发卡、一块手表、一只人造革的书包、一个带磁铁的塑料泡沫铅笔盒……都会带给她们热烈的话题和美妙的遐想;在这好奇与向往的目光里,还融入了少女对未来生活的个人梦想。
火车眨眼间就无影无踪了。姑娘们围住香雪,当她们知道她追火车的原因后,便觉得好笑起来。
“傻丫头!”
“值不当的!”
她们像长者那样拍着她的肩膀。
“就怪我磨蹭,问慢了。”香雪可不认为这是一件值不当的事,她只是埋怨自己没抓紧时间。
“咳,你问什么不行呀!”凤娇替香雪挎起篮子说。
“谁叫咱们香雪是学生呢。”也有人替香雪分辩。
也许就因为香雪是学生吧,是台儿沟唯一考上初中的人。[因为香雪是她们全村唯一的初中生,文化知识和追求使她与其他姑娘们的问题和物品需求都不一样,也正是这样,原本胆小的她才能成为第一个登上火车,第一个走出这个山村,第一个对山外的世界有了认识的姑娘。文化知识和文化追求使她与别人不同,比别人的追求更高,显得比别人更勇敢、更突出。]
台儿沟没有学校,香雪每天上学要到十五里以外的公社。尽管不爱说话是她的天性,但和台儿沟的姐妹们总是有话可说的。公社中学可就没那么多姐妹了,虽然女同学不少,但她们的言谈举止(说话的内容、姿态与风度),一个眼神,一声轻轻的笑,好像都是为了叫香雪意识到,她是小地方来的,穷地方来的。她们故意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你们那儿一天吃几顿饭?”她不明白她们的用意,每次都认真地回答:“两顿。”然后又友好地瞧着她们反问道:“你们呢?”
“三顿!”她们每次都理直气壮(理由充分,因而说话有气势)地回答。之后,又对香雪在这方面的迟钝(感官、思想、行动等反应慢,不灵敏)感到说不出的怜悯和气恼。
“你上学怎么不带铅笔盒呀?”她们又问。
“那不是吗。”香雪指指桌角。
其实,她们早知道桌角那只小木盒就是香雪的铅笔盒,但她们还是做出吃惊的样子。每到这时,香雪的同桌就把自己那只宽大的泡沫塑料铅笔盒摆弄得哒哒乱响。这是一只可以自动合上的铅笔盒,很久以后,香雪才知道它所以能自动合上,是因为铅笔盒里包藏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吸铁石。香雪的小木盒呢,尽管那是当木匠的父亲为她考上中学特意制作的,它在台儿沟还是独一无二的呢。可在这儿,和同桌的铅笔盒一比,为什么显得那样笨拙、陈旧?它在一阵哒哒声中有几分羞涩地畏缩在桌角上。
香雪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同学们对于她的再三盘问,明白了台儿沟是多么贫穷。她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不光彩的,因为贫穷,同学们才敢一遍又一遍地盘问她。她盯住同桌那只铅笔盒,猜测它来自遥远的大城市,猜测它的价值肯定非同寻常。三十个鸡蛋换得来吗?还是四十个、五十个?这时她的心又忽地一沉:怎么想起这些了?娘攒下鸡蛋,不是为了叫她乱打主意啊!可是,为什么那诱人的哒哒声老是在耳边响个没完?[她对铅笔盒的执著追求,表现了她想获得与别人同样平等的权利,想获得尊严。]
发展:香雪渴望有铅笔盒,渴望脱贫。她的镇上的同桌总是把自己那只宽大的塑料泡沫铅笔盒摆弄得哒哒乱响,而且她们总喜欢问她一天吃几顿饭。香雪后来明白,自己的木制铅笔盒在她们眼里成了贫穷、落后、封闭的代名词,她们瞧不起她的贫穷,蔑视她和她的小山村。香雪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她想拥有和镇上同学一样的铅笔盒,也想学着同桌那样,把铅笔盒“啪”地合得严严实实的。
深秋,山风渐渐凛冽了,天也黑得越来越早。但香雪和她的姐妹们对于七点钟的火车,是照等不误的。[无论外界如何变化,她们心中的渴望与向往不变。]她们可以穿起花棉袄了,凤娇头上别起了淡粉色的有机玻璃发卡,有些姑娘的辫梢还缠上了夹丝橡皮筋。那是她们用鸡蛋、核桃从火车上换来的。她们仿照火车上那些城里姑娘的样子把自己武装起来,整齐地排列在铁路旁,像是等待欢迎远方的贵宾,又像是准备着接受检阅。
火车停了,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像是在抱怨着台儿沟的寒冷。今天,它对台儿沟表现了少有的冷漠:车窗全部紧闭着,旅客在黄昏的灯光下喝茶、看报,没有人向窗外瞥一眼。那些眼熟的、常跑这条线的人们,似乎也忘记了台儿沟的姑娘。
凤娇照例跑到第三节车厢去找她的“北京话”,香雪系紧头上的紫红色线围巾,把臂弯里的篮子换了换手,也顺着车身不停地跑着。她尽量高高地踮起脚尖,希望车厢里的人能看见她的脸。车上一直没有人发现她,她却在一张堆满食品的小桌上,发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它的出现,使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她放下篮子,心跳着,双手紧紧扒住窗框,认清了那真是一只铅笔盒,一只装有吸铁石的自动铅笔盒。它和她离得那样近,如果不是隔着玻璃,她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吸引香雪的不是有机玻璃发卡、夹丝橡皮筋,而是自动铅笔盒,这是她与其他姑娘的不同之处。]
一位中年女乘务员走过来拉开了香雪。香雪跨起篮子站在远处继续观察。当她断定它属于靠窗那位女学生模样的姑娘时,就果断地跑过去敲起了玻璃。女学生转过脸来,看见香雪臂弯里的篮子,抱歉地冲她摆了摆手,并没有打开车窗的意思,不知怎么的她就朝车门跑去,当她在门口站定时,还一把扒住了扶手。如果说跑的时候她还有点犹豫,那么从车厢里送出来的一阵阵温馨的、火车特有的气息却坚定了她的信心,她学着“北京话”的样子,轻巧地跃上了踏板。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跑进车厢,以最快的速度用鸡蛋换回铅笔盒。[由“有点犹豫”到坚定信心,目的就是为了换回铅笔盒,这个目的使她勇敢地第一次踏上了火车,迈出了具有深远意义的第一步。]也许,她所以能够在几秒钟内就决定上车,正是因为她拥有那么多鸡蛋吧,那是四十个。
香雪终于站在火车上了。她挽紧篮子,小心地朝车厢迈出了第一步。这时,车身忽然悸动(因为害怕而心跳得厉害)了一下,接着,车门被人关上了。当她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列车已经缓缓地向台儿沟告别了。香雪扑在车门上,看见凤娇的脸在车下一晃。看来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她确实离开姐妹们,站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火车上了。她拍打着玻璃,冲凤娇叫喊:“凤娇!我怎么办呀,我可怎么办呀!”
列车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飞奔,台儿沟刹那间就被抛在后面了。下一站叫西山口,西山口离台儿沟三十里。
三十里,对于火车、汽车真的不算什么,西山口在旅客们闲聊之中就到了。这里上车的人不少,下车的只有一位旅客,那就是香雪,她胳膊上少了那只篮子,她把它塞到那个女学生座位下面了。
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和她换铅笔盒时,女学生不知怎么的也红了脸。她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还说她住在学校吃食堂,鸡蛋带回去也没法吃。她怕香雪不信,又指了指胸前的校徽,上面果真有“矿冶学院”几个字。香雪却觉着她在哄她,难道除了学校她就没家吗?香雪一面摆弄着铅笔盒,一面想着主意。台儿沟再穷,她也从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反映出善良而淳朴的性格。]就在火车停顿前发出的几秒钟的震颤里,香雪还是猛然把篮子塞到女学生的座位下面,迅速离开了。
高潮:香雪换回铅笔盒。小说重点描写了香雪一段小小的历险经历:她在那停车一分钟的间隙里,毅然踏进了火车,用积攒的四十个鸡蛋,换来了一个向往已久的带磁铁的泡沫塑料文具盒。
车上,旅客们曾劝她在西山口住一夜再回台儿沟。热情的“北京话”还告诉她,他爱人有个亲戚就住在站上。香雪并没有住,更不打算去找“北京话”的什么亲戚,他的话倒更使她感到了委屈,她替凤娇委屈,替台儿沟委屈。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赶快走回去,明天理直气壮地去上学,理直气壮地打开书包,把“它”摆在桌上。车上的人既不了解火车的呼啸曾经怎样叫她像只受惊的小鹿那样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形容受窘或发急),更不了解山里的女孩子在大山和黑夜面前到底有多大本事。
列车很快就从西山口车站消失了,留给她的又是一片空旷。一阵寒风扑来,吸吮着她单薄的身体。她把滑到肩上的围巾紧裹在头上,缩起身子在铁轨上坐了下来。香雪感受过各种各样的害怕,小时候她怕头发,身上沾着一根头发择不下来,她会急得哭起来;长大了她怕晚上一个人到院子里去,怕毛毛虫,怕被人胳肢(凤娇最爱和她来这一手)。现在她害怕这陌生的西山口,害怕四周黑幽幽的大山,害怕叫人心惊的寂静,当风吹向近处的小树林时,她又害怕小树林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三十里,一路走回去,该路过多少大大小小的林子啊![人生又要穿越多少大大小小的林子!只有战胜困难,战胜害怕的心理,才能走出封闭,走向成功。]
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照亮了寂静的山谷,灰白的小路,照亮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漫山遍野(遍布山野,形容很多)那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盒子。
她这才想到把它举起来仔细端详(这里是仔细地看的意思)。她想,为什么坐了一路火车,竟没有拿出来好好看看?现在,在皎洁的月光下,她才看清了它是淡绿色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白的马蹄莲。她小心地把它打开,又学着同桌的样子轻轻一拍盒盖,“哒”的一声,它便合得严严实实。她又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从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进去,又合上了盖子。[做这些事是多么的惬意,尽管是在深山之中,尽管是在黑夜之中!]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她又想到了明天,明天上学时,她多么盼望她们会再三盘问她啊!
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心里很满意,风也柔和了许多。[这个铅笔盒不仅是一个实物,它也是一种象征,跟火车一样,是文化和知识的象征,是现代文明的象征。对香雪来说,就像黑夜中一盏闪亮的灯,照着她在追求知识、追求文明的道路上勇敢前进。香雪对铅笔盒的追求,是她要求摆脱小山沟封闭落后生活的一种企盼,是对现代文明的一种渴求。从她身上,可以显示出强烈的时代意义。]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的怂恿下“豁啷啷”地歌唱。她不再害怕了,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大山原来是这样的!月亮原来是这样的!核桃树原来是这样的!香雪走着,就像第一次认出养育她成人的山谷。台儿沟呢?不知怎么的,她加快了脚步。她急着见到它,就像从来没见过它那样觉得新奇。台儿沟一定会是“这样的”:那时台儿沟的姑娘不再央求别人,也用不着回答人家的再三盘问。火车上的漂亮小伙子都会求上门来,火车也会停得久一些,也许三分、四分,也许十分、八分。它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要是再碰上今晚这种情况,谁都能从从容容地下车。[香雪已经对台儿沟的前景作了自己的规划,不管这规划多么幼稚、多么遥远,但它毕竟反映了一个山村姑娘的憧憬与向往,是对现代文明的一种期盼。]
今晚台儿沟发生了什么事?对了,火车拉走了香雪,为什么现在她像闹着玩儿似的去回忆呢?四十个鸡蛋也没有了,娘会怎么说呢?爹不是盼望每天都有人家娶媳妇、聘闺女吗?那时他才有干不完的活儿,他才能光着红铜似的脊梁,不分昼夜地打出那些躺柜、碗橱、板箱,挣回香雪的学费。想到这儿,香雪站住了,月光好像也黯淡下来,脚下的枕木变成一片模糊。回去怎么说?她环视群山,群山沉默着;她又朝着近处的杨树林张望,杨树林窸窸窣窣地响着,并不真心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是哪儿来的流水声?她寻找着,发现离铁轨几米远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小溪。她走下铁轨,在小溪旁边蹲了下来。她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和凤娇在河边洗衣裳,碰见一个换芝麻糖的老头。凤娇劝香雪拿一件旧汗褂换几块糖吃,还教她对娘说,那件衣裳不小心叫河水给冲走了。香雪很想吃芝麻糖,可她到底没换。她还记得,那老头真心实意等了她半天呢。为什么她会想起这件小事?也许现在应该骗娘吧,因为芝麻糖怎么也不能和铅笔盒的重要性相比。她要告诉娘,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上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就再也不会被人盘问她们每天吃几顿饭了。[“芝麻糖”是吃的东西,在香雪的眼里并不重要,而“铅笔盒”是一个宝盒子,在她的心目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娘会相信的,因为香雪从来不骗人。
小溪的歌唱高昂起来了,它欢腾着向前奔跑,撞击着水中的石块,不时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香雪也要赶路了,她捧起溪水洗了把脸,又用沾着水的手抿光被风吹乱的头发。水很凉,但她觉得很精神。她告别了小溪,又回到了长长的铁路上。
前边又是什么?是隧道,它愣在那里,就像大山的一只黑眼睛。香雪又站住了,但她没有返回去,她想到怀里的铅笔盒,想到同学们惊羡的目光,那些目光好像就在隧道里闪烁。她弯腰拔下一根枯草,将草茎插在小辫里。娘告诉她,这样可以“避邪”。然后她就朝隧道跑去。确切地说,是冲去。
香雪越走越热了,她解下围巾,把它搭在脖子上。她走出了多少里?不知道。尽管草丛里的“纺织娘”、“油葫芦”总在鸣叫着提醒她。台儿沟在哪儿?她向前望去,她看见迎面有一颗颗黑点在铁轨上蠕动。再近一些她才看清,那是人,是迎着她走过来的人群。第一个是凤娇,凤娇身后是台儿沟的姐妹们。
香雪想快点跑过去,但脚为什么变得异常沉重?她站在枕木上,回头望着笔直的铁轨,铁轨在月亮的照耀下泛着清淡的光,它冷静地记载着香雪的路程。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那是欢乐的泪水,满足的泪水。面对严峻而又温厚的大山,她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她用手背抹净眼泪,拿下插在辫子里的那根草棍儿,然后举起铅笔盒,迎着对面的人群跑去。[遇到迎接她的伙伴,高兴地将插在辫子里的那根草儿拿下,然后拿出铅笔盒,这表明她正逐渐走出台儿沟封建迷信这个圈子,与外界文明接轨。]
山谷里突然爆发了姑娘们欢乐的呐喊,她们叫着香雪的名字,声音是那样奔放、热烈;她们笑着,笑得是那样不加掩饰、无所顾忌。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颤栗了,它发出宽亮低沉的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被感动得颤栗”拟人又双关,一方面指姑娘们的声音在群山间回荡;另一方面暗指古老的大山终于慢慢被这现代文明唤醒,共同欢呼文明时代的到来。含义丰富。]
哦,香雪!香雪!
结局:香雪深夜归。她的内心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化:怕——不怕——犹豫——坚定。这一系列变化虽然是在30里的山路上完成的,但香雪却跨越了由自卑、封闭、落后到自信、开放、进步的巨大心理障碍,这一障碍的跨越正是小说要着力表现的内容——自强型。在这件事中的香雪,已经不是一个胆小、腼腆的香雪,而是一个遇事果断、对渴望达到的目标执著追求的香雪。虽然回家路上她也怕了,甚至用往小辫儿里插草管的方式“避邪”,而且在看到同伴时大哭了起来,但这不但不会影响香雪可爱的形象,反而更表现出她当初登上火车时的果断和执著。而从全文的主题看,作者正是要用香雪的这种执著预示古老山村在接受现代文明时必然由羞涩向坚定与果断转变的趋势。
香雪在夜半独自走回台儿沟的路上,想到了台儿沟的贫穷落后,展望了它的将来,还想到了爹和娘……表达了她对山里人命运的思考,表现了她对现代文明的向往以及要求改变现状的强烈愿望。
一九八二年
形象概要
香雪——一个迈向现代文明的农村姑娘的形象。她文静、清纯、朴实,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又有着崇高的精神追求,有强烈的自尊心和坚定的信念,渴求科学文化,渴望摆脱贫困,对新生活有着炽热的向往和追求。
写作特色
1.小说选取了一个类似于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把叙述者确立在城市人的位置上,但又具有敏感的心灵和宽厚的胸怀,对那个封闭的小山村,对那一群普普通通的山里少女投来同情、关爱的一瞥,在看似稚嫩可笑的心理律动中发掘时代思潮的波澜。
2.小说的叙述结构并没有以情节线索来安排叙述,而是根据情感抒发的内在逻辑,把一些情节片段加以组接。极力在“一分钟”里开掘,细致入微地描写了“香雪们”对新生活的纯真、热切的向往和追求;将一些每天一分钟里发生的事件以特定的方式加以精心的选择、排列和叙述,最后以香雪换铅笔盒的“冒险”为终结,尤其对香雪夜归的情景作了浓墨重彩的渲染,使情感的抒发达到高潮,犹如一支优美动人的小夜曲。
3.以普通人的生活为表现对象,通过对平凡的日常事物的描写,来揭示人物的心灵世界,并借助人物心灵深处的触动传达具有时代特征的情绪。善于从独特的视角捕捉人物内心的活动,以清丽简洁、富有音乐性和诗意的语言,营造空灵、淡远、含蓄的艺术境界。
主旨探究
关于本文的主旨有如下表述:
1.深刻地反映了20世纪80年代初整个中国走向文明、开放的艰难与坎坷,以此折射出受现代文明冲击的农村蹒跚前进的身影。
2.表达了姑娘们对山外文明的向往,及改变山村封闭落后面貌、摆脱贫穷的迫切心情,同时表现了山里姑娘的自爱自尊和她们纯美的心灵。表现了改革开放后中国从历史的阴影下走出,摆脱封闭、愚昧和落后,走向开放、文明与进步的痛苦与喜悦,
对本文的主旨你是怎样看的呢?

文章来源:http://m.jab88.com/j/6325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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